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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尤其是在日後,遊秉聰仍是打列基富的工,在他跟前批評老闆太多,只有令他為難。

  倒是公司裡頭的大部分同事,在莊淑惠的發起之下,為孫凝舉行了一個相當熱鬧的餞別宴。幾個老同事都在幾杯到肚之後,說了一些牢騷話,很表示佩眼孫凝離開官高職厚的勇氣。

  「外頭風大雨大,不容易,你凡事小心!」

  「別怕,天佑吉人,孫凝,你是好人,必有好報。」

  「將來有哪一天,工作上有困難,或生意應接不暇,搖電話回來,定有一營救兵來到。」

  「我們給你六個月,半年之後你就要把優異的業績交出來,報答支持你的朋友。」

  這一班老同事的祝福與鼓勵,孫凝都一一記住了。

  夜深入靜時,孫凝伏桌撰寫業務建議書,做得太累了,她會把餞別宴上同事們的熱誠翻出來,重溫一次,心就醒神了。

  有人在這世上對自己寄予期望,是一股很重要的原動力。

  朋友真是不可缺的。

  朋友比親人有時還好。

  最低限度,孫凝未曾聽過遊秉聰一句半句比較上是動聽的支持話語,

  是熟不拘禮?是不著重形式?抑或對方根本無心裝載?

  孫凝想,其實自己並不是要求過分呢,她只不過希望遊秉聰對自己說一句很簡單的話。遊秉聰只要說:「孫凝,你儘管放手幹去,失敗了,回來,我們有飯食飯,有粥食粥。」

  一個男人如果真心愛一個女人,這幾句話實在是不難說的。

  一個男人如果有志氣的話,這番話是如此理所當然、責無旁貸的。

  但當旁的人都在客氣的客氣,鼓勵的鼓勵,援手的援手之際,那個曾經表示過愛孫凝的男人,一直沒有在她打天下的艱苦期有過任何積極的言行與舉止。

  孫凝記得最清楚的說話,自遊秉聰的口講出來,就是:「創業要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具備才成。」

  孫凝當時急問:「我有所欠缺嗎?」

  對方冷笑,道:「你一向恃才傲物,鋒芒畢露,人和一事,怕是應該心知肚明瞭吧!所謂地利,連像樣——點的寫字樓也租買不起,能有什麼程度的地利?至於天時,地產王老李的兒子,口含銀匙而生者就是有天時了。你有什麼?」

  孫凝當日聽到那番話,淚盈於睫。

  今日回想起來,心頭猶有驚與痛。

  還是不必再朝那個方向想了。

  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有一個好的開始,一個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為此,孫凝一定要接獲頭一單大生意。

  這單顧問生意,是城內有名的連鎖百惠百貨店剛被日資財團收購,打算舉辦一個大型的推廣活動,以引起用家的注意。

  參加競投的顧問公司,一共有十間,當然地包括列基富公司在內。

  原本,孫凝不離開列基富的話,就由她去主持這次業務計劃,爭取這單生意了。

  現在當然地是各家自掃門前雪。

  孫凝徹夜不眠,廢寢忘餐,就是希望旗開得勝。

  為孫凝顧問公司爭取到第一單生意,固然重要,但,最令孫凝緊張的還有兩點。

  其一是競投這單生意的其他九間大公司,都是名震江湖的商號。

  要把其餘的對手打垮,當然並非易事。每間有了歷史的公司,人際關係就活像是老樹盤根似,不是隨便可以拆散或分薄的。

  孫凝跟這日資財團並不熟諳,聞說裡昂顧問公司有日籍董事,另外利達公關公司是日本銀行的老客戶,這兩間公司奪得百惠連鎖店的合約,呼聲最高。

  其餘的七間定必各出奇謀,那就更是盡在不言中了。

  這還不是孫凝最感困擾與顧慮的,公平競爭在工商業社會是應該備受尊重的。就算經過一番自我努力與劇烈競逐之後,孫凝要敗在這些前輩早上,也叫心服口服。

  可是,第二個令孫凝緊張的原因是,那幾間競投百惠連鎖店戶門的公司,其中一間是列基富公司。這原本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但關鍵問題在於今次竟由列基富親自出馬,從整個推廣構思,以至於撰寫計劃書,甚而向客戶介紹及闡釋概念,通統由列基富主持。

  這個消息由四方八面傳進孫凝的耳朵裡。

  且大多數的舊同事來報告這個訊息時,都帶著略為曖昧的語氣,這無疑是增加了孫凝的壓力。

  她很有點意識到列基富如此隆重其事,是對百惠連鎖店這個戶口非常的志在必得。

  當然,打開大門做生意,人人都宜多一個客戶,多一份收入,但列基富如此用心爭取,會不會有點是沖著自己而來?

  會不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過分敏感之故呢?單是這個問題就惹孫凝不安。

  這一晚,莊淑惠刻意地到孫凝的「商住」單位來探班,還在大排檔買了白粥油條,給她打氣。

  孫凝差不多一口氣地把那碗明火白粥喝幹,拭拭嘴說:「太棒了,我剛想找你。」

  「你先吃罷,飽了肚再說其他。」

  「不。淑惠,是不是老闆也為百惠之戰而忙個不亦樂乎?」

  「你是指列基富?」

  孫凝奇怪地答道:「當然是指他,不然還有誰?」

  「列基富現在已不是你的老闆,別余情未了。」

  孫凝很感慨地說:「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莊淑惠歎一口氣,沒有說什麼。

  「為什麼感觸?」

  「我們中年一代的悲哀,正正在此。」莊淑惠說,「婚姻上,我們沒有上一代那種水遠一夫一妻制的保障,甚而沒有在幾方面意願下做一妻三妾的轉寰餘地。同時。也沒有下一代的對男女感情的自由奔放,不拘形式。在親情上,我們理所當然地要孝敬上一代,卻又同時要追上潮流地對下一代的種種不孝,做彈性處理。連這種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的傳統道德思想都來困擾我們。昔日有恩者,如今磨刀霍霍地追斬你,直到你窮途末路才會罷手。你如何?引頸受刑,成全忠義,抑或回身肉搏,公平過招呢?」

  莊淑惠的一番話,說得孫凝目定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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