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灑金箋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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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及把話說下去,健如就道:「現今也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了,反正人已經遠去了,你能奈何他嗎?誰對誰錯不是關鍵,我們在兩個禮拜之後得有地方住,那才是當前急務。」 不能說健如的話不對。 只是我胸膛之間的翳悶之氣,老鬱結在體內,吐不出來似,辛苦得很。 「大姐,你算是一家之主了,你得把這難題解決掉。」 我回到房間裡去時,差一點點就哭出聲來。 「大嫂,你別難過。」 猛地回頭,我見著了金耀暉。 忽爾一個遇溺得快要沒頂的人,看到了一塊浮本,可以伸手抓著它,好好地喘一口大氣似的,我一把抱緊了耀暉,久久不把他放開。 耀暉輕輕地掃撫著我的背,象在掃撫一隻受了驚恐的、全身的毛都己聳起的貓,直至到稍為平靜下來為止。 「大嫂,我知道二哥這樣子做很不應該。」 我其實要的就是這句話。 自從信暉去世之後,周圍的氣氛開始不對勁了。 活脫脫做錯的人只有我一個。 千夫所指的矛頭也對準我。 妹妹偷我的丈夫是我不對,因為我沒有盡好做妻子的責任,我沒有足夠的吸引力維待丈夫的愛心。 我不給丈夫情婦一個合法的名位是我不對,因為我不肯接受傳統以來,中國男人三妻四妾的習慣,太沒有涵養。 太缺乏風度。 我甚至不打算承認與承擔丈大的親骨肉,企圖導致他們手足分離,不得團聚,更是自私惡毒的行為。 我對於家翁家姑的遺囑若不履行,更要背負吞沒財產的惡名,就算要為自己身邊留下幾個現錢以防萬一,也算是侵奪小叔子的利益。 連分明是金旭暉不管我們是否有瓦遮頭,連一點點他名下的利益都不肯用來照顧我們孤寡,我都不可以聲討他的罪名。 所有人的錯,是對。 我所有的對,都是錯。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只有年紀小小的金耀暉說出一句公道話,或者說出一句偏幫我的話來:「大嫂,我相信你是委屈的,你為了我們受盡閒氣。」 就這麼兩句話,活像被人踩在水底,快要氣絕之際,有人快快把自己拉回水面來,吸回一口新鮮空氣。 一點都不誇大,那是活命之舉。 命救下來之後,當然仍要設法子繼續生存下去。 我們一家總不能沒有片瓦遮頭。 於是我把詠琴背著,在灣仔區內找房子。 合適的房子不是沒有,但頂手費用不菲。我一直躊躇著,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信暉在港建立的永隆行去,找著了掌櫃商量,看有沒有現款可以挪動。 對方很為難地說:「大嫂,我們做夥計的,有什麼叫做能幫而不幫的呢,事不離實,店裡沒有現款,我還要給大嫂說一聲,這個月底是要外放的貨款收回來,永隆行這班夥計才能有薪金呢。」 我微微吃驚道:「貨款收得回來嗎?」 「這年頭很難說了,我們永隆行做的是貿易生意,如果貨是北上運回大陸的,要收帳,目前怕是空想了。只望其他轉運東南亞,以及銷本港的都能如期結算,就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我只好點點頭,離去。 在那皇后大道上,茫然地走著,真的不知家在何方。 烈日下,背著詠琴走了一段路,背上已經濕了一片,可能是教詠琴不舒服吧,她一睡醒了就大哭起來。 沒辦法,我急急地松了帶子,把她抱過來哄護著,不抱猶可,一抱就吃一驚。 怎麼女兒的一頭一臉盡是紅通通的,摸她的小手和額頭,哎喲,燙得嚇人。 詠琴是著了涼,感了冒,在發熱了。 沒有比發現孩子生病更能令一個母親六神無主。 一時間,我都無法決定是帶詠琴回家,抑或立即帶她去看醫生。 幸好在回家路上,就見著一塊醫生的牌匾,立即摸上門去。 輪候了半天,醫生才給詠琴診治。 取藥時,我隨意地說:「醫生真好生意!」 那配藥的護士小姐忙得連眼都沒有抬起來,就跟我說:「醫生再好生意都只得一雙手,每天能看多少個病人呢?最好生意的不是醫生,而是藥廠。」 把藥配好了,就得付錢,我不禁驚叫:「這麼貴!」 「貴?」護士瞪我一眼,「貴在藥呀,這種特效藥要寫信去美國藥廠買,山高水遠地訂購回來,價值不菲。我看你就是拿了醫生紙再去藥房多配一服,也還是跟我們的收費相去不遠。」 回家去之後,給詠琴服了藥,待她睡著了,我才透一口氣。 牛嫂走過來,一臉的不快,我是看出苗頭來了,道:「什麼事?」 牛嫂向健如住的方向呶一呶嘴,那是她慣常的一個姿勢,說:「把四嬸搶過去了,要她單獨帶詠詩。」 我第一個反應是:「這怎麼可以?你一個人帶三個,是忙不過了,這才要四嬸來幫忙的。」 「這句話我就不好說了。」 牛嫂不好說,就只好我來說。 原本走了一天路,又經過詠琴生病的一番折騰,人已累得一塌糊塗,還要跟健如理論家事,真要命。 我跑到健如房裡,看到惜如和健如姐妹二人正談得入神,一看我走進來,就不再言語了。 我一怔,心上更是不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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