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灑金箋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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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以後,情勢是不同了,待到耀暉二十多歲,我是三十過外時,彼此地瞭解與溝通上,是另外一回事。這又是後話了。 耀暉是個向來沉默的孩子,我隱隱然記得把康如帶到金家來玩,就數耀暉最文靜,旭暉絕對是精靈的,康如則還帶幾分獸莽與愚蒙。 唉!回想起來,真是三歲定八十。老早就各人已成形格,定奪了日後的各場悲歡離合事。 我這長嫂見了痛失嚴父慈母後的耀暉,臉仍帶三分愁容,一身倦態,不覺憐惜起他來了。慌忙走上前去,握著他的手道:「耀暉,你還好嗎?」 「好,大嫂。」耀暉向我點點頭,以示招呼。 這孩子從小就溫文爾雅,不是不逗人歡喜的。 「我來看你,要知道你是否生活開心。」 耀暉竟然答:「大嫂,我已開始沒有傷心了。」 才不過是孩子,曉這種回應,實在是早熟的表現。 「我在想,你如要吃些什麼特別的,我囑廚房去給你弄來。」 「我什麼都吃,你別聽球媽說什麼,她只不過緊張。」 耀暉還是個洞悉人情的孩子,這令我喜出望外。 「閑來你於什麼了?」我問,「你二哥哥跟大哥哥去了香港,屋子裡現今沒有人陪你玩樂。」 「不要緊,我可以看書,跟秀珍下棋。」 秀珍是奉侍他的侍婢。 「秀珍頗聰明,我一教她就懂,康如反而沒有下棋的耐性。」耀暉非常認真地說。 「這就好,」我拍拍小叔子的手,道:「大嫂有責任愛護你、照顧你,尤其你大哥哥不在家,我得確定你生活得暢快才好。我房子裡有很多閒書,你喜歡看,我就挑幾本來,也可囑他們到書局去買。」 「好!」耀暉點頭。 忽爾,他抬眼望我,問:「有媽媽在的日子是好過得多,然而,現今有大嫂,也是好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情不自禁地擁著他的肩,拍拍他的臂膀,表示安慰。 那是我第一次跟小叔子的親密舉動。 自從特意過訪過耀暉之後,似乎縮短了彼此之間的距離。耀暉下課後,總會到我這邊來聊幾句。在日落之前,我還是頂忙的,他就會逗留在信暉的書房內,管自做功課,有時倦了,乾脆在那張香妃床上睡個午覺。甚至,耀暉開始跟小小侄女兒詠琴建立起良好而嶄新的關係來,他經常是乳娘牛嫂的好助手,在一旁把詠琴逗得哈哈亂笑。 這也好,我最低限度解除了桂姑疏忽照顧耀暉的憂慮。 他在我的房內屋內逗留得多,下午與晚上的小食茶點,由我下條子,廚房再要與人為難,虛張聲勢,也不敢跟我正面發生衝突,說到底,我還是個掌事人。 當然,桂姑不能不賞我七分面子,再加三分忌憚;桂姑的撐腰人呢,就未必了。 就活像這天,是做月結的日子,賬房的林伯把一盤數放到我面前去,把一些關鍵問題指出來,並予解釋。 我把那林伯預備的表細看了,很明顯地問題出在兩個地方,二姨奶奶與三姨奶奶兩房的支出比從前多出幾倍。 我指著那月結總數說:「怎麼忽然要這麼多的使用?」 「大少奶奶,這我沒有資格批評,請你原諒。」 已經說明白了,林伯的立場只是管賬記賬,他不可能有權力限制家主人怎樣花用金錢。 林伯甚至不願意從他那裡報道有關兩房的用度,他用心地做了簡表,就是只讓我清楚,卻非由他報告,免得隔牆有耳。 林伯的小心翼翼還真是一重高深道行。 我是以後也學會了。 已經在林伯面前提出了我的疑問,也得著了答案,就變成我必須處理了。 如果沒有這個處理的能力,就是在下人跟前也下不了臺。 一念至此,我才驚心。 又是另一重要緊的做人處事學問。 靜下心來,我還連帶想到了很多其他不容忽視的問題。 金家的身家大致上一分為三,旭暉名下有三分之一,其餘三分之二分別歸嫡出的信暉與耀暉擁有。然而,老爺還留下了一筆鉅款以及田產,歸公家享用,日常的家用開支,也向這賬目支取。 換言之,人人都在用公家錢。 若公家錢用光了,才在其他家務的收入內撥款。這麼說,二姨奶奶及三姨奶奶拼命花用,只是占了其餘人等的便宜,再花下去,就更直接的讓嫡出的兩兄弟吃虧。 之所以要我來當家,無非要我背這只黑鍋。說出去,是我掌理家務後,開銷大了,正正是不善理財之明證。 為了一盤賬目,我好幾天沒有睡好。 一種正義與醜惡之爭,在心底開始。 如果我是前者,應該理直氣壯,不畏強權地向不義之人、不義之事挑戰。 相反,決定知之為不知,怕艱畏難,不敢向不當的行為挑戰,無疑就是在生活上向醜陋與邪惡低頭。 我自覺對金家不起,有愧於逝去的翁姑,有負委我以重任的丈夫。 幾天以來,我都惴惴不安。 有好幾次面對二姨奶奶與三姨奶奶,話到唇邊,我都吞了回去。 遠的不去說它,就這個早上,我剛經過回廊就看到三姨奶奶的近身侍婢秋瑩帶著永福珠寶店的老闆上門來,我的心就是一沉,知道什麼事要發生了。 可是,我沒有說什麼後,連午飯時,分明聽二姨奶奶與三姨奶奶對話,我也沒辦法有勇氣插一句口。 二姨奶奶問:「永福的老馮今天又做到大生意了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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