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灑金箋 | 上頁 下頁


  我傻瓜兮兮地答:「娘,你替我拿主意就成。」

  「怎麼我替你拿主意,你自己的事得自己管。」

  我看母親有點莫名其妙的不耐煩,於是慌忙答說:「就這兩天吧!我看是好的。」

  「就是嘛,做娘的總也不知道你哪一個日子是月事之期,怎好給你胡亂把大婚之期訂下了。」

  母親這麼一說,我才恍然,臉立即滾燙地紅起來。

  「怎麼了?」母親看我一眼,會意了,說:「是成長的時候了,從無知、無牽、無掛的少女到為人妻、為人媳、為人母,是很重要的階段。你得有充足的心理準備。」

  「娘,我什麼都不懂。」

  「不懂就細心聽著我給你逐宗逐件的數說好了。從前我嫁進方家的前夕,沒有人指點過我什麼,鬧的笑話,可真太多了。那個年頭,父母長輩對於一些閨閣中事,都不大肯開腔跟後生講,現今呢,時代不同了,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也是教育的一種。」

  時代是的確日益進步的,從我嫁作人婦,到我把別家女兒討進來為媳,一晃眼就是幾十個寒暑。

  從前的我們,懂人事、顧人情都是靠父母的教導。

  如今呢,肯被老一輩耳提面命者,真是太少太少了。

  我的女兒,未嫁出去,男女關係就弄得亂七八糟,哪兒會是我年輕時那副循規蹈矩的樣子!

  或者,在方家之內,一直守足禮教規矩做事的人,都只得我一人,健如和惜如都是傳統道德的叛徒。

  從小就是。

  那一夜,我端坐在母親跟前,細心地聽著她的每一句教誨,全都帶著令人興奮的激素,我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母親教下的十八般武藝使出來,好做金家一位曉得相夫教子,善盡本分的大少奶奶去。

  坊間在我們大婚之前有著各種熱鬧的傳言,都說金家老爺奶奶送給新娘的首飾,是價值難以估計的珍珠翡翠。單是姓金的各房遠近親屬,準備送大少奶奶的金飾,加起來怕有十萬八萬。

  這個傳言使母親也稍稍亂了陣腳,慌忙把三婆拉著,說:「我們給心如辦的嫁妝是否足夠?」

  想想,又不放心:「我到二馬路的大觀金鋪去跟陳掌櫃商量那對龍鳳鏈時,已經叫他門別在分量上省,就是頸鏈套到脖子上去,有沒有重量質感,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的。」

  三婆一味安慰她:「你別緊張了,單是心如祖母留下來的那對翡翠玉鐲,不就已經很醒目、很能壓陣了?」

  以當時的眼光而論,是毫無異議的。

  三婆又說:「我擔心的倒是心如嫁過去,身邊沒有個近身的親人照顧,再多的嫁妝都未必對她起到保護作用。」

  這番話,連一直站在一旁,不敢參加什麼意見的我都注意了,很自然地擔心著。

  「三婆,你跟我到金家去。」我乘機撒嬌,她到底是帶大我的人,除了母親,我跟她最是親近。

  「快是人家的老婆了,還說這稚氣話呢,三婆這麼老,不堪重任了,哪像當年之勇。我隨你娘進方家時,誰膽敢欺到我們姑娘頭上去,光要問准我,過我這一關。」

  說這活時,三婆的興奮竟是溢於言表,人人想當年都有點凜凜威風可見。

  「三婆,你看真要找個人陪陪心如是不是?」

  「現在才去物色,也未必有理想的。不相不熟,只不過雇回來盡責,那又跟他們金家府上的婢僕何異?我看,」三婆沉思一會,「倒有一人可能比較適合。」

  「誰?」母親問。

  我也關切地瞪著眼等三婆講答案。

  真是急驚風遇著慢郎中,我越急,三婆越慢。

  她還拿手攏一攏腦後的髮髻,把那條銀簪兒拔出來,再重新別在髻上,重複做了兩次這個動作,再清一清喉嚨,才說:「我看,健如頂適合。」

  「健如?」我情不自禁地怪叫起來,真是難以認同,那小鬼頭專做些只有破壞,沒有建設的事,把她帶到夫家去,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

  我的語氣顯然有如一窩冰水,直往三婆頭上澆去,淋得她木無表情,一時間自覺沒趣而又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母親挺身而出,打了圓場。

  她按住了我的手,輕拍兩下,表示要我少安無躁,然後就說:「你先不要叫嚷,三婆或有她的道理。」

  母親這麼一說,就是為三婆開了路,她立即點頭,拼命地點頭,說:「對呀,我當然有我的看法。」

  「你且說來聽聽,大家好商量。」

  於是三婆捶一捶腰骨,就說:「我看呀,健如的年紀雖小,她可是個懂事的姑娘,別看輕她啊,她知道的人情世故還真不少。而且,她有個心如沒有的好處。」

  「什麼」我立即問,心裡頭難免有點不忿。

  「健如膽子大,勇敢,且肯把心裡話說出口來、這個品性呀,頂有用,尤其是在大家庭當中,有這種近身,在人家欺侮到頭上來時,挺身而出,出口甚而出手相助,非常有用。大姑娘,」這是三婆一向對母親的稱呼,「你也是知道大家族內人多嘴雜,姨媽姑爹、翁姑嬸母一大堆,是是非非必然不可勝數,初歸新抱是無論如何要吃一些啞巴虧的,若有個像健如的人在身邊,一則可以視她年幼無知,直言不諱也叫做情有可原,那就好幫忙辦事了。二則既是親骨肉、自己人,就是言行直率一點,婆家總要讓三分薄面,處置方面自不同於一般傭僕丫環。老實講,健如代為投訴或埋怨一句,要是跑回娘家來訴苦,他們金家的面子往哪兒放?三則……」

  三婆又賣關子了,拿起了她的水煙斗,咕嚕咕嚕地吸著,然後才抬起那雙半眯著的眼說:「健如這孩子的腦筋靈活,有一點點敢作敢為的男孩子氣概,這就補了心如柔弱的不足了。我告訴你,她很多時輕描淡寫的,或言出無心,就收了一言驚醒夢中人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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