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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陸小姐,你前天到過曉廬嗎?」

  陸湘靈住了手,回望我,有一絲的尷尬。

  「你認識湛曉蘭?」

  「是的。我們是老姊妹了。」

  這麼一句簡單說話,不知透著多少滄桑與淒涼。

  陸湘靈並沒有再接下去,只重新投入她的廚房工作之中,我因而也缺了話題。

  她並不想向我洩露分毫。

  再明顯不過了,如果她追問:「你也認識椹曉蘭?」那我就可以乘勢滔滔不絕地帶出她倆的往事,輪不到她不在我面前正視她與父親的關係。

  然,她沒有。

  恰在此時,廚房門旁邊來了可兒。

  可兒把半張臉露出來,仍有起碼三分的誠惶誠恐。

  怎麼會把這孩子養成這個樣子的呢?

  我小時候,還未滿五歲,就蹬蹬的踩到學校的舞臺上去講祝辭、唱歌、說故事。七歲那年,穿條白紗裙子,穿梭于滿堂賓客之間,早已成為核心人物。不像可兒,沒一點好好站到人前去的志氣。將來長大了,可怎麼好算?最漂亮的樣貌,一旦缺了大方的風采,立時間顯出孤寒相。小家碧玉與大家閨秀,看在明眼人內,高下立見。若真是父親的親骨血,未免要丟江家的面子了。務必查個水落石出,不容碧玉蒙塵,流離俗世才好。

  我試逗著可兒說:「可兒,要進來跟姐姐和媽媽一道談談嗎?告訴我,你在哪間學校上課了?讀第幾班呢?」

  可兒只一味的抿著嘴,沒做聲。忽然她拉起我的手,把個紅色的髮夾塞進我的手裡,就一溜煙地跑掉了。我好莫名其妙。

  陸湘靈解釋:「可兒就是這樣,老畏羞,不曉得表達自己的感情,每逢遇到她喜歡的人就會把自己的心愛髮夾呀、洋娃娃呀,絲帶呀送予對方,從前,她老是這樣對她爸爸!」

  我看著手裡的髮夾,想起了紐約保險箱內的那個。形貌雖異,相贈的心意相信是同出一轍。

  「可兒,可兒。」湘靈一邊下面,一邊揚聲叫道:「把你畫的圖畫拿來送姐姐吧,姐姐大了,用不著髮夾呢而且姐姐不像你老喜歡紅彤彤的顏色。」

  話才出了口,我倆立即四目交投,都呆了一呆。

  陸湘靈快快垂下頭去,把三碗面捧著,逕自走出飯廳去。

  這以後,她一直都顯得非常的小心翼翼,一句是一句地答,完全地不發問。

  我回到辦公室去時,納悶了一整天。究竟好不好開門見山地去問陸湘靈?看樣子,她完全不願意再重提往事。這不就跟父親的遣書所言吻合了。換言之,我必須採取緊迫一步的行動,一就二口六面地對質,一就是引導她自行招供。

  前者未必能見成效,她要是認真地堅持不提舊時恩怨,還缺藉口與辯駁不成。

  可又如何逼她自首呢?

  晚上,青雲跟我坐在江家大宅園子裡的搖椅上頭,我仍心事重重。

  青雲問,「你有心事?」

  「嗯。」

  「告訴我,讓我替你分憂?」

  「憂慮由你而來,還叫你分擔?笑話了。」

  「常言有道:解鈴還需系鈴人!你何不試試?」

  我於是正式道:「青雲,你仍然愛陸湘靈!」

  「什麼?」

  我沒有再做聲,聽他怎樣解釋。

  「福慧,你就為這個納悶。」

  「理由不夠充分嗎?」

  「筒直杞人憂天!」

  「並不見得。大有可能是當局者迷而已。」

  「我覺得你的看法跡近是對我侮辱,把我視為一個用情不專之人!」

  「最低限度,我肯定陸湘靈還深探地愛著你。」

  「何以見得?」

  「女人的第六感!」

  「可有覺得我什麼時候發達了?」

  「我們的嗅覺只能發揮到男女私情上去。」

  「不可思議。」

  「還有,也憑我的觀察。今天早上,她露出太多馬腳。」

  「她又說什麼特別的話?我都不覺得。」

  「她如此遷就你,好端端的一間公司,完全不談條件,雙手奉送,理由安在?分明是司馬昭之心!」

  「湘靈根本從小到大就不知生意為何物。」

  「你看,你急忽地替她辯護,無私顯見私。」

  「你簡直胡說八道。」

  「誰在老羞成怒呢?」

  「要人家怎樣向你證明?」

  「為免牽線扯藤的後患無窮,我們取消利用偉力電訊空殼,重組上市的建議。」

  「根本是兩回事!」

  「她若不愛你,那就是兩回事,否則,從此以後老認為對你受恩深重,她跟我對你的愛護不相伯仲的話,我可受不了!」

  「你竟是個小器人?」

  「有哪個鬧戀愛的女人會大方得肯跟對手平分春色?」

  「你知不知道你敏感過度,正在語無倫次!如果我跟湘靈還是藕斷絲連,既是男未婚,女未嫁,現下不就可以雙宿雙棲去,怎麼還會有你的出現?」

  「她未嘗不作此想,只是自慚形傀!」

  「今日社會的人,還會認為娶個處女才是光榮不成!」

  「你原來不以我為榮?」

  青雲急得團團轉,直跳腳。

  把他的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在眼裡,心實不忍。然,咬咬牙齦,勢必要鬧下去,圖個水落石出,一勞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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