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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委屈?你言重呢!任何一個客人走進曉廬來,按售價開妥支票,就可抬走貨物。我何必深究他是否真真對那塊漢朝出土的古玉扇墜情有獨鍾,抑或只是附庸風雅?」

  我嚇呆了。

  不是她!竟又不是她!會不會是父親一廂情願,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的情況下鬧出的大笑話。

  「父親對你一直懷念!」我再虛晃一招,看對方怎樣反應。

  湛曉蘭聽了我這句話,眉毛略略向上一揚,微微錯愕,道:「不會吧!江小姐不必為了收回玉如意,就心懷歉疚,因而忙說好話。我和江老闆的交易,一清二楚,兩不拖欠。不錯,多年前,他在歡場中認識我,繼而走在一起一段時期,提出分手的人是我。江老闆當時只有盛怒,並無傷感!怎麼會懷念我了?」

  「你怎麼離開父親?」

  湛曉蘭差點失笑:「江小姐,世界上沒有永無休止的交易。某宗生意,賺到了一個滿意的數目,即可收手。我並不奢求,出道以來,少有積累,直至江老闆見愛,很讓我手上舔了點節蓄。我要求結束關係,有我的自由。「當然,我永遠記得他待我不薄。不然,今時今日,我哪有資格過優閑的日子,開著這間玩票性質的小店營生?」

  湛曉蘭微微舉起茶杯,飲了一口,繼續說:「江老闆對我或許比較對其餘他遇過的女人長情一點吧!然,殊途同歸,總有一天他全因生嫌而下遙客令。我只不過在他未曾厭倦之時,提出仳離,因而觸怒了他。很奇怪是不是?有錢人的自尊才算自尊,至貴至重,碰不得,踩不得,別人的自尊呢?一如泥濘,微不足道。」

  我臉上大概有點青紅不定,不然,湛曉蘭不會連連地說:「請茶,請茶,喝一口情茶,再談?」

  富甲一方,權傾人間如江尚賢,尚且有過給歡場女子擯棄的一日。父親為此而盛怒的話,當然可以理解。

  利通銀行高級職員一旦請辭,另有高就,我都會不高興。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難以忍受被人捨棄的感覺。我們可以隨意把職員辭退,那是另外的一回事了。無可否認,這種唯我獨尊,不容褻瀆的品性,在絕大多數當時得令的人心目中如大樹盤根,根深蒂固。不是太多人有資格、有條件、有勇氣、有遠見可以挑戰豪門以銅牆鐵壁去拱衛自尊。

  眼前的這位,是極少數人中的智勇之士。

  湛曉蘭的光明磊落,乾淨俐落,是江湖上的奇蓖,父親如仍在世,我膽敢勸他老人家一句:「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

  佩服之至。

  「湛小姐,太阻你寶貴時間。此來,一為要把玉如童的價錢還你……」

  「江小姐不必客氣。當年江老闆聽說我獨喜清朝如意,於是把從拍賣得來的一件古物相贈。這是他待我最具誠意,最有心思的一次,很值得紀念,那我才珍藏至今,正好趁此良機,送你把玩。」

  「那我是卻之不恭了。」我想了想,終於開口說:「尚有一事,不知湛小姐能否坦誠相告?」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世間上不見得有什麼永不為人知曉的秘密。」

  我就是看得起這姓湛的女子,才決定出口相問。

  「你跟父親相交甚深,可知道他有哪一位紅顏知己?」

  「紅顏知己的定義是什麼?」

  「真誠相處,死生與共。」

  湛曉蘭笑:「那是博物館的珍藏吧,當今之世,未知有也。」

  跟著,湛曉蘭正色道:「江老闆財耀勢大,花國貴客,到處深受歡迎。這種情況之下,要窺視真情,難比登天!」

  聞者心驚,父親原來如此風流成性。我突然地無辭以對,活像好端端給人撕掉了臉皮,尷尬得有點無地自容。三十年來,一直以為父親是個出奇的敦品勵行之人原來,也只是虛張聲勢的凡夫俗於而已。

  究竟是我多年天真的妄自抬舉父親的德能,抑或是他刻意塑造的形象,把我也當成公眾的一分子欺蒙在內了?姑勿論是前者抑或後者,我都悲痛。

  我站起來告辭。

  對湛曉蘭有無比的尊重。

  「有空,請來坐。我們喝杯茶,談一些今日與將來的有趣事,不必再說過去。好嗎?」

  「好。謝謝你!」

  我走了幾步,又再猛地回頭,把湛曉蘭叫住了。

  「有什麼事嗎?」

  「湛小姐,容我再冒昧地請問一句,你聽父親說過,他可曾有一位年紀小小的私生女兒?」

  湛曉蘭凝重而認真地想想:「沒有。除了你以外,他從沒有在我面前提及任何小女孩。」

  「謝謝!」

  我顯然地失望,垂下頭,離開曉廬。

  「江小姐,江小姐,請留步!」

  這回追出來的是湛曉蘭。

  「江小姐,剛才你問的問題,對你很重要嗎?」

  「是的。」我非常肯定面誠懇地答。

  「為什麼呢?」。

  「我不想江家骨肉流離在外,乏人服顧。」

  湛曉蘭抿著嘴,沒做聲。

  「湛小姐,你想起什麼來了?」

  「請讓我靜一靜。我需要把時間與階段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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