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千堆雪 | 上頁 下頁
二二


  「我看,限期由你自己定了,跟耀基叔申請牌照的進度吻合就成了。」我立即把思維重放在軌道上。

  「你跟蔣幗眉相熟?」杜青雲問。

  「從小到大的知己,也是小學和中學的同窗。你呢?是老朋友?」

  「香港大學的同學,同屆不同系!可是,很有點淵源!」

  「啊!」我微微應了一聲,示意對方如在方便的範圍之下,不妨說下去。

  「蔣幗眉是我在大學裡頭的第一個舞伴!」

  「是嗎?這麼巧!」

  再吃了一口家鄉雞,竟覺得不如先前的甘香了,大概是已吃到第三片,肚子飽滿之故。

  「那年頭,大學經常開派對,男生全都打何東宿舍的女生主意!蔣幗眉跟我是在學生會的活動碰上了的,她的同房是當時鋒頭最勁的學生會台柱,姓張……」杜青雲拍著頭:「怎麼記不起名字來了?真糟!蔣幗眉接聽我邀約的電話時,還傻籲呼地問,你是找我嗎?還是找張什麼的?哈哈!」

  幗眉的確是這麼一回事,怯懦而嚴重缺乏自信心!

  這杜青雲顯然對她有很大的好感。當年,那個學生會的大紅人,還沒有吸引到杜青雲邀約她成為舞伴,偏偏挑上蔣幗眉!如今,事隔十年,一碰上面,又能清清楚楚地叫出個名字來,可見對幗眉,饒有好感!這杜青雲其實真算一表人才。我呷了一口可樂,倚在沙發上,細細地重新打量他。

  高個子,皮膚白皙,五官精緻,輪廓挺拔,還有,一對活靈靈的、烏亮的大眼睛!

  瑞心姨姨堅持,男人要有大眼睛,才是光明磊落的得體兒!我驀地有點心驚肉跳。

  霎時間骨碌骨碌地把一大杯可口可樂灌進肚子裡,很有點要淋熄心頭略略呈現的小火焰似的。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你們十年未見過面嗎?」我問。

  「畢業後,各忙各的。我尤其在外國的時候多!及後,蔣幗眉又搬了家,她似乎並不作興跟同學多所來往。誰不為口賓士呢?友情在亂世最難維繫!」

  我們算處於亂世嗎?是不是太言過其實了?

  我把這句問話往回吞,各人的際遇與感受不同。同事之間,尤其是上司下屬,免得過不宜太深入瞭解查問個人的事蹟,一旦涉及私隱,關係就易起變化!

  直至目前為止,杜青雲再高級,再有才華,還只是江福慧手下一員將領而已。很多人都批評香江富豪,太感染門第之見,然,我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關起門來,我可以輕輕鬆松,毫無芥蒂地跟這姓杜的大嚼家鄉雞。

  一旦大開中門,別的且不去說它,有誰間機構午宴,不把江福慧的位置排在主人家的旁邊?所有利通銀行的將帥,也只得叨陪末席!我不去計算別人,別人也會來計算我!

  計算的定義是抬舉、吹捧、尊重抑或謀害,其理一也。

  簡單一句話,輪不到我不同流、不從俗!

  回家去後,第一件事就趕忙跑進瑞心姨姨的房間去,給她慰問。房內空空如也,我嚇那麼一大跳。

  沖出來抓住個菲籍女傭就問。對方答:「她到園子散步去了!」

  我這才安了心!步下通往園子的幾級石階,就看見瑞心姨姨在懸崖的欄杆邊,背向著我。

  「瑞心姨姨!」我走過去,輕輕扶住了她的肩:「這兒風大呢!」

  濤聲不絕,在風裡更顯清朗。一個個白頭浪,在夕陽餘暉中,仍然輕拍崖岸,淺起千堆雪花,一次又一次散落在崖石之上。

  瑞心姨姨拍拍我的手。

  「要到裡頭去坐嗎?」

  「我們就在這兒坐一會吧!」

  我陪著瑞心姨姨坐到搖椅上去。

  「慧慧,你小時候一不遂意,就哭鬧不停,只消把你抱到搖椅上一放,登時就止了哭聲,笑顏逐開。」

  「小時候,我一定是個非常難纏的傢伙!」

  「是你父親的刁蠻公主!」

  「他過分寵我!」

  「算是懷記你母親的親情,也為你可愛!」

  「瑞心姨姨,我很抱歉,害你無端端地病了這麼一場!」

  我突然地心急,趁對方自動提起了父母的恩情,立即踏入正題。

  「別擔心!小病是福!」

  「是我的錯。我那麼的小題大做,嚇著了你!」

  「心裡頭如果光明磊落,怎會惶恐失色?」

  話說到關節兒頭上去。手心不住冒汗的是我。

  低垂著頭,一時間情虛,我竟不曉得追問下去了。

  「慧慧,我想過了,一直瞞著你,始終會有更多的誤會……」

  「瑞心姨姨,你說……你說好了,我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對父親,有難以報答的恩情,我什麼也會得諒解的!」

  「這好呀!我可安心了!」

  第四章

  瑞心姨姨重重地咽了一口氣給我講她的故事。父親在天之靈,一定庇護著我們,輕易地解了這個死結。

  瑞心姨姨慢慢地將頗為渙散的眼神,自遠方收回來,好好地望我一眼,說:

  「你父親是一九二五年在廣東的小欖鎮出生的,跟你母親映雪是同鄉。映雪姑娘是傅家三小姐,前頭兩位大姑娘與二姑娘都嫁到外省去了。你外祖父傅林山是廣州一家也叫利通的小銀號老闆,當時一盤生童,營運得頭頭是道,只可惜後繼無人。兩位女婿都各有所業,並沒有打算縫承岳父家產業的打算。傅老爺便期望小女兒映雪姑娘能嫁個對銀鋪有興趣的好青年。

  「是天緣巧合,尚賢姑爺當時在銀鋪當後生,勤奮至極。由於家窮,晚上還留在銀鋪住宿,也算兼職看更,以求在薪金之外,還不愁兩餐一宿。

  「尚賢姑爺比我和映雪姑娘都大五歲,我跟傅家三小姐是同一年生的。一個屋簷下,同年同月只差一天就同日出世的兩個女娃,貴賤相去何只千里!」

  不能說瑞心姨姨的說話有酸溜溜的黴氣,她只是平鋪直敘地說著一個故事,差點像是跟自己沾不上關係的,一個屬於他人的故事。

  「我父親也姓傅,是真姓,還是沿用主人姓氏,就不得而知了。傅家的人都臂他叫老九喊母親做九嫂。老九在傅家是雜工,九嫂專門奉侍傅太太。

  「傅太太作動生映雪姑娘時,九嫂還頂著個大肚子忙於燒水,幫忙著執媽接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