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弄雪 | 上頁 下頁
四一


  在香港擔當了協和的新職,工作比在政府當高官時要辛苦百倍。

  他完全不明白妻子為何會厭棄這種一千呎的公寓,對他來說,有事業的男人,住處只要能放得下一張床就成。

  當然,床上最好能放個女人。

  天!這個想法一開始就是個危險的訊號。

  陶傑驚覺了,唯其驚覺了,益發危險。

  這種心理上的催化作用可又不是他所能體會到的。

  就活像一個喝熱酒的人,酒精慢慢蒸發,使一個人由微熏而至醉倒,有一個必然過程。

  這個過程的長短全看外在環境因素而定。

  陶傑沒想過自己會經歷這個過程,且過程會這麼短。

  他為了業務,不斷上廣州,甚而飛北京。

  春節之後的京城,仍是一片白。

  雪不是飄下來,而是潑水似的潑下來覆蓋了一地。

  陶傑自朝內大街的地盆回到酒店去,坐在他身邊的那位在北京雇請的助理尤美麗,忽然對他說:

  「繞道到天安門讓你看看鋪上白雪的故宮是什麼個樣子,好不好?」

  陶傑點頭。問:

  「不耽誤你的時間?」

  尤美麗笑道:

  「不會,我家裡沒有人,回去還是閑著。」

  陶傑沒有答話,他瞥了這助理一眼,忽然在想,尤美麗不比自己的女兒大多少,大概年長不過十年八載吧。可是,都一般的活潑可人,直率坦誠。

  陶傑和她下了車,尤美麗又建議:

  「進故宮是沒有足夠的時間了,到旁的文化宮走一圈,看雪更好。」

  陶傑點頭,就隨著她走進那有一大片園林的文化宮去,樹身樹啞都鋪滿了白雪,足印在雪地上一個一個清晰的留下,教人聯想到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的意境。

  不知是否真有靈犀互通這回事,陶傑才這麼想,就見尤美麗活潑地急步走前去,叫喊:

  「看,看,有人堆了個雪人,多有趣。」

  跟著回頭對陶傑說:

  「多可惜,沒帶相機在手,只能把情景記在心上。有那麼一天,你回加拿大去了,請記得北京也有雪,也有弄雲的遊客,也有賞雪的故人。」

  這麼說了,她雙手捧起了一小堆雪,又無意識地讓它從手上瀉下。

  是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但由尤美麗這麼一個嬌柔溫軟的女子在雪地上重複做了幾遍,映入陶不眼簾,就覺得她真的美麗。尤其美麗的人、事、情、景都可能一瞬即逝,要立即捕捉,不宜錯過。

  這一夜,陶傑裸著上身,半趴在床上抽煙。

  不能否認,多月來在商場上的拼搏叫他疲累而不自知不自覺,直到了今夜,體能宣洩完畢所得到的一陣快意,令他有效地回復精神。

  甚而在重新清醒的狀態下,他想起家來。

  他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把煙屁股塞進煙灰缸裡,然後搖了加拿大的電話。

  響了一會,才有人接聽,是陶富快樂而急促的聲音,說:

  「是爸爸嗎?」

  「對。」陶傑說:「你母親呢?」

  「她剛出門了。」陶富答。

  「這麼早?」

  「對,媽媽每天都早出晚歸,頂忙的。」

  「溫哥華有雪嗎?」

  「有,多的是,今年反常呢!」

  「那麼,你得叫你媽媽開車時小心些,路上滑。」

  「不怕,她不開車,李叔叔每天管接管送。」

  「李叔叔?」陶不問:「誰?哪一位李叔叔?」

  「我也不知是哪一位,這近日才出現,媽媽管我喊他李叔叔。」

  「嗯!」陶傑說:「陶富……」

  「什麼?」

  「沒什麼了。」

  才這樣說了,浴室的門打開了。尤美麗用毛巾擦著頭髮,道:

  「我用完衛生間了,你可以入內。」

  陶傑對兒子說:

  「再見了。」

  就掛斷了線。

  尤美麗問:

  「是掛給加拿大的家人嗎?」

  「對。」

  「他們可好?」

  「好。」

  「這麼個嚴冬,他們在做什麼呢?」

  陶傑想了想,伸手把尤美麗擁到懷中去,道:

  「怕是跟我們一樣,也在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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