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弄雪 | 上頁 下頁
三四


  得著回信時,更是眉飛色舞,因都是些羡慕讚美的說話,真把伍婉琪捧了上青天。

  住下來兩年之後,陶傑夫婦的心情不錯是有改變,開始發覺要維持這麼一個現代化的豪華家居,雖不是力有不逮,但也相當花費的。

  花費的不只在於金錢,還在於精力心思。

  譬如說,伍婉琪已經沒有太大興致去為了家居的為人讚賞,而費勁邀請各方親友到家裡來作客。搖電話邀約已是一番功夫,上超級市場買備食物又是另一番張羅。鐘點女傭又是個頂靠不住的上了年紀的新移民,她跟同住的兒媳婦合不來的那些日子,就勤些往陶家走動。否則,一個電話搖來,管你滿屋是客,她要不來上班,也無奈其何,於是只有把伍婉琪忙壞了,同時扮演女主人與女傭人的角色,要演得好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客人耍樂了一整天,拍拍屁股走個沒影兒之後,整間房子像戰後廢墟。

  翌日回復舊觀,又再重新部署派對,周而復始,日子有功之後,真是有點吃不消了。

  可是,不這樣子安排,把日子弄得忙碌一點,生活變得熱鬧一些,又怎麼過下去呢?

  沒辦法,也只有跟著這樣的路子走,稍為不如前積極就是了。

  當外頭漫天風雪時,看到自己的一子一女陶秀與陶富仍能與高采烈地在室內游泳池內耍樂運動,倒也算是陶傑夫婦心頭一份最確定最寧靜的安慰。

  誰不是給自己說是為了自己孩子的前途而移民的?

  現在到底算兌現了。

  每逢有從香港來的朋友,他們都熱烈地招呼。伍婉琪將目前自己之所有加以炫耀的意識比陶傑濃郁一點。

  直至這漫天風雪的一日,陶傑的一位老同袍方志琛途經溫哥華,轉飛美國,來與他們相敘,就是一場很大的殺風景之事。

  陶傑冒著雪,開車到機場把方志琛接到了。

  他熱情地拍著方志琛的肩膊,說:

  「老朋友,你別跟我客氣,這兩天就住在我家。我們家的客房是個套房,有私家浴室,非常的方便。」

  方志琛豪爽地答說:

  「老朋友當然不用客氣,妻子沒跟我出來走動,等於身邊沒帶自動洗衣機,倒不如住進酒店去,要茶要水,要洗要燙,全部一應俱全,不必煩己煩人。而且,溫哥華的酒店也真是便宜得不住白不住似。」

  說罷了,方志琛哈哈大笑,然後又補充:

  「來你家看望嫂夫人,再看看陶富兩姊弟長得多高了,那倒是急不及待的。」

  陶傑當然只有表示歡迎。

  伍婉琪是相當喜客的,這自不在話下。

  看方志琛的樣子,是完全沒有興趣去逛什麼名勝了,伍婉琪曾建議過要在早飯後開車把方志琛帶到外頭走走,方志琛只是說:

  「再美的地方都去過了,這年頭,連歐洲都賴得去了,難得見到陶傑一次,我們哥兒倆藉外頭狂風冒雪,更有情趣圍爐煮酒,談個痛快。」

  其實陶傑也寧可跟方志琛細談別後情況,那些溫哥華的名勝,一個暑假他就當響導三五七次,厭煩得透頂了。

  無他,從前在香港,有朋自遠方來,也沒有人要求他帶到太平山頂抑或海洋公園。人在香港,對無謂應酬自動掛上免戰牌,自己忙碌,別人也理解你忙碌,於是不會產生責任和要求。

  來到溫哥華,情勢大變。有親友到訪,不開車陪人家到處走走,別說對方會見怪,自己閑著沒事不招呼朋友,也自覺說不過去。

  於是一當上這種免費導遊,就脫不了身了。

  陶傑想起來,方志琛的年紀跟自己是差不多了,於是問:

  「志琛,你比我小不了多少吧?」

  「對。明年初就提早退休了,急不及待。」

  陶傑也感染到對方的一份興奮似,急問:

  「退休後會來這兒嗎?」

  「不。來這兒幹什麼呢?」此語才出,就自覺有點不對勁,於是連忙補充說:「我不比你老兄家底厚,可以安享太平,還想趁這些年好好發展一下事業。」

  陶傑問:

  「你不是打算退休了?」

  「退掉了政府這份工,才更有出路。我們這種政務官出身的,熬到今時今日,在政府架構內坐上高位了,人際關係與行政路子還是不少的,就不難在商界另有出路了。之所以提早退休,就是為自己的第二個事業生命鋪路,越遲越多競爭。」

  「找到了合適的出路沒有?」

  「說定了,我將加盟合盛集團擔任他們一間附屬公司的行政總裁之職,待遇相當不錯。最主要是能涉獵商界,橫面可以認識很多不同行業的知識與途徑;縱則貫徹中國版圖南北,都是發展範圍。你說挑戰性與潛質是不是說有多大就有多大。再說,」方志琛正想說下去,又搖了搖頭,道:「其實不講你也明白,這陣子當官額外的難,比你退休時更難。」

  陶傑也搖搖頭,問:

  「是不是主子難以侍候?」

  「惱羞成怒,這是一個可能性。最後的光輝,就如回光反照,話就額外多,此其二。政策有善有不善,不善者要經自己手推行,于心何思,此其三。」

  方志琛咕嚕咕嚕地把啤酒灌下肚去,很有點借酒消愁的味道。

  然後再繼續說:

  「還有其四、其五、其六,總之苦處一蘿蘿。一言以蔽之,英國政府最著緊的一著棋子是要大事盡皆直通車,可是這車上的人全是他們的親信方可。我問問你,萬一道直通車通行了,簡直是要做臥底神探,非但不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反而是食碗面反碗底,這種壓力怎麼受得了。」

  方志琛說起來,就是一番感慨。

  陶傑當然會意是怎麼一回事,他仍未退休前,就已經感受到那些回歸壓力。

  那年頭,怕在政府部門內專職管職工福利,當然必須站在公務員的一邊爭取利益,那些福利權益若是跨越九七的,固然要竭心盡志地維護,就連一些盼望港英政府能在撤走前履行的義務,也要列為關顧之列,於是問題就複雜化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