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弄雪 | 上頁 下頁


  於彤答:

  「沒有人把你這個疑慮向港澳辦公室提出過,是不是?最低限度,沒有作出公開討論,故而不適宜胡亂入罪。你怎麼知道中國的態度不是寧可少賺一點,也要長遠維護本城的穩定經濟?」

  「你是親中派,有你的政冶取向。」仇守成輕鬆地笑著說。

  「我是中國人,不懂政冶,只懂經濟,只懂民生,只關注香港利益。」於彤很認真地答:「中國真要在中國的土地上抓利益,是天長地久的一回事。這有別於快要驪歌高唱的人吧!」

  說罷了,掉頭就走。

  這段後過渡期的日子就是這麼難過,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亂以的,任何事情都要扯到中英關係上頭,逼你表態,真是的。

  於彤氣衝衝地回到辦公室去,抓起皮包就下班去。

  在走廊上還看到臉色相當難看的仇守成。

  幸虧自己是他的上司而非他的下屬,否則夠受的了。

  所以說,要不受氣,首先就得先爭氣。

  於彤在中環差不多站斷了雙腿,才等到有輛出租車剛好停在自己跟前,讓自己從容地鑽進去。

  想起了有本小說內為一個外遇的故事,那做母親的痛斥女兒,問她為什麼甘於做富豪的情婦,她咆哮著問:

  「你拿了人家什麼好處,要如此委屈?」

  做女兒的答說:

  「他向我提供了全職司機服務。」

  當日閱文至此,於彤哈哈大笑得在床上不住滾動,自此成了那作家的忠實讀者。

  誇大其詞?

  不,全是實情。

  只要二十一歲大學畢業之後,開始在中環熬十五年鹹苦。就會疲累得熱切渴望一個司機。

  正如時代女性不肯拿家中的抽水馬桶換一個丈夫似。

  是悲哀,是淪落,是不長進,是無奈。

  可是,是事實。

  於彤也最怕穿一身由血汗錢換回來的佐治阿曼尼套裝,卻要在街頭耍出降龍十八掌似的跟那些渾身臭汗的男人搶街車,那感覺難受得半死。

  自古以來,嬌貴的女人出門,用轎抬。

  現今,就該用汽車接。

  就這麼簡單的一回事。

  可是呢,於彤想,自己比小說中的外室還要淒涼,陶逸初並沒有雇個司機,供她上班下班使用。

  到頭來,還是要繼續竭心盡力的在本位工作上拼搏,升職為機構的行政總裁,那就能不是辦公時間,都有全職司機侍奉了。

  這個機會比依賴陶逸初還要高。

  心情是益發不好了。

  偏又遇上交通阻塞,車子停在夏愨道足足十五分鐘,一動都不動。

  於彤急壞了,不自覺地埋怨說:

  「怎麼走到這條路上來了,堵得水泄不通。」

  才一說了這句話,就闖禍了。

  那出租車司機忽爾放大喉嚨,厲聲喝罵道:

  「不走這條路走哪條路呀,你來教教我好了!別以為有兩個錢坐街車,就是權威。

  「我們這等窮苦勞動人民,跟你們這些中環上班的小姐都不過是人呀!

  「不錯,你們是這條路走不通就不妨走別的一條。我們呢,處處都是死路一條,別無選擇。

  「我有說錯嗎?九七來了,有錢人拍拍屁股不是移民加拿大便是移民澳洲,拿了護照之後不理香港,回來大說風涼話。我們這些窮措大,連移民廣州都成問題,不是嗎?廣州房產都千多二千元一呎了。最擁護香港,最恨不得香港好的就是我們。

  「還要無端端的受這種窩袋氣,算哪門子的一回事了?要不喜歡,就推開車門下車走路,別對我這等粗人嚕蘇;要不就別堵那麼幾分鐘車就怨天尤人!」

  於彤幾乎嚇傻了。

  城內原來有這麼多齷齪氣,藏在各個階層人的肚子裡,一觸即發,一瀉千里。

  誰沒有自己的樽頸地帶,誰不會往一生之中誤闖進死胡同內,前無去路,徒然嗟歎。

  於彤如今卡在那個當初與陶逸初共織的心結上,不也是千般難過,萬種無奈嗎?

  倒是粗下人活得痛快,心上有什麼不舒服,借個一言不合的機會,就把髒話都說出來,甚而可以動武,來一場更大的發洩。

  但叫於彤如何把心上的一塊鬱悶迸發出來?

  別說是這些日子來的不暢順,就只說今兒個下午發生的種種情事,就已令她滿肚子委屈,不知如何發洩掉。

  唯一的期望是及早回到家去,把飯菜燒好,趕及與陶逸初共進燭光晚餐。好舒緩一下緊張心情。

  車子終於如螞蟻爬行似,才到達跑馬地。

  司機依然凶巴巴的說:

  「最討厭是這個時候闖到跑馬地此區來,不載你又要被告拒載,做了你這樁生意,回頭還要空著車子塞一個半個小時走出跑馬地,等於白做!」

  說罷,也沒有把於彤載到超級市場門口,就請她下車了。

  於彤實在沒辦法,一連跑了兩條街才到達超級市場門口,竟有點氣喘的感覺。

  在冷氣間生活慣了的動物,就是如此的經不起考驗。

  職業女性的心臟不是用來負荷任何劇烈的體能測試,只是為了承擔精神上的重重疲乏與壓力而仍舊堅持正常速度的跳動的。

  於彤喘定了氣,快步的鑽進超級市場去,在肉食櫃位上抓了兩包雞髀及牛肉。想了想,又因陶逸初不喜歡吃西餐,中式晚飯又事必要有新鮮湯水,他對罐頭湯深惡痛絕,於是於彤又只好多拿了一盒雞肝雞腎用來做湯。時間已相當急逼,不可能熬一窩火喉足夠的靚湯,只好等會買備半斤芥菜,再加一隻鹹蛋,泡一保湯,也頂能消熱氣肝火的。

  想到芥菜沒法子在超級市場買到,便又匆匆的再抓幾種配料,然後立即飛奔到跑馬地街市去,剛剛來得及買到芥菜。

  一腳踏進小公寓內,把鞋子踢掉,赤足就跑進廚房去,火速斬瓜切菜,洗魚分肉,幹起廚藝這玩意兒來。

  於彤一邊燒飯,一邊覺得頭腦脹痛,燒飯似乎較辦公室的工作更為沉重。

  才保下了湯,便發覺忘了買薑,等下湯味就會失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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