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裸情恨 | 上頁 下頁
四八


  猶在天朗氣清的初秋。

  就在這一刻,我忽爾原諒了健如與惜如,且同情金旭暉。

  承受現世報應的滋味絕對絕對的難受。

  他們在慘敗之中,尋求一點發洩,就隨他們去吧!

  健如的兩記耳光打醒了我,重拾做人的信念。

  只要我基本上憑良知做事,還是能好好地活下去,等候更漂亮的日子來臨。

  當然,黎明前必有黑暗。

  中國大陸上的文化大革命令香港人心惶惶,再下來時局不定,使股市糜爛,甚而一撅不振。

  所有抵押給唐襄年的資產其實一再貶值,只是債權人沒有埋怨,沒有施加絲毫壓力,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我只能辛苦經營金氏,所有的盈利僅足以應付欠債的利息。

  這已經比其他如一潭死水的行業幸運得多了。

  人際關係方面,跟市面的景況一樣惡劣,有一點點像寂靜的街頭,寥落清冷,而又隨時會有個刻意地破壞安寧的炸彈引爆似的。

  我跟傅菁的來往,已不如以往的熱烈。

  彼此都起了戒心。

  我弄不清楚在偉特事件之中,她所扮演的角色。我也不敢肯定我有沒有被出賣,傅菁背棄我的程度究竟有多少。

  傅菁那一方面,在金旭暉已經與我公然為敵時,她格外地與我親熱,也是很說不過去的。

  當她仍然擁有那個金旭暉之妻的身分時,有一個底線是要界定的。

  這情況,我很能理解。

  唐襄年方面,心理上一直混淆不清,不知是不是有點因為他沒有乘我之危,陷我於「不義」,從而引致有點不安與自卑,因而與他少見了,還是因為覺得對他欠負日多,已瀕臨不勝負荷的境地?那就相見不如不見了。

  他不時還是提著那句話:

  「只要你肯嫁我,我去辦妥離婚手續,不惜工本地恢復自由身。」

  我總是笑著回答:

  「你現今還不算是自由身嗎,還不如繼續花天酒地,左擁右抱來得瀟灑。」

  唐襄年揚揚眉,答:

  「也未嘗無理,而且到不了手的人,永遠維持魅力。有缺憾的人生才會更感到自己在享受其他樂趣。」

  於是,我和他見面也是很少。

  方健如與方惜如沒有跟我主動來往,可仍然住在我名下及抵押給了唐襄年的房子裡。

  唐襄年曾說:

  「沒想到方惜如的那次意外,大徹大悟的人是你。我佩服你現在的胸襟。」

  對於兩個妹子,我不再仇恨。

  她們的淒苦,只有做女人的才會心知。

  我根本不敢想像方惜如的日子怎麼過,終生不育對她不只是切斷了控制金旭暉的憑藉,更無與他討價還價的能力,而且是上天懲罰她的明證。

  沒有比這更令她感到羞愧的了。活脫脫是在臉上刺了罪名,永遠洗不脫。

  自建牢寵關進自己的心,我相信方惜如一輩子痛悔莫及。

  可恨的只有一個人,這人是金旭暉。

  我意識到他與我之間還要一決雌雄。

  我靜候著決戰之日的來臨。

  最能放開懷抱,暢談生活的人竟是長居佛寺的三姨奶奶。

  差不多每個禮拜,她回到市區來看望兒媳時,都上我家逗著我的孩子玩樂一個下午。

  一個經歷過大時代轉逆而變更人生價值與個性的人,與她的接觸,顯得額外地有意思。

  三姨奶奶的祥和予我很大的平安感覺。

  她最近才對我說:

  「耀暉經常有信寄回來給我,他要我問候你。」

  我支吾地應:

  「嗯,」實情是我跟耀暉沒有積極的書信來往,彼此都有點莫名的恐懼。他離港前的表態,他和我都不會忘記。

  「他念書的成績很好,碩士畢業了的這些日子,一邊在美國工作,一邊深造,這孩子頂會計劃將來。」

  「他不打算回來嗎?」我問。

  「信裡沒有提,男兒志在四方,他似乎喜歡異邦的生活。」

  「耀暉今年幾歲了?」

  「大概有二十四、五歲了吧。」三姨奶奶問,「怎麼呢?」

  「沒有什麼,隨便問問罷了。」

  實情當然不是隨便問問,而是另外有所打算與準備。

  金耀暉到了二十八歲,就可以直接管治他名下的財產了。

  那時金家的天下三分,是何局面呢?

  金旭暉會怎麼樣應付我和金耀暉?

  金耀暉又會不會因為與我的微妙感情而在他大權在握時做出些什麼行動來?

  人情與事理總是錯綜複雜,纏繞難清。

  六十年代最緊張的階段終於成為過去了。

  香港這塊福地,又發揮了神秘而稀奇的威力,創造出另一番新氣象。

  一踏進七十年代,股市就開始攀升,牛市複現,人心振奮。

  市面的蕭條漸漸隱退,人們對過去幾年於投資上所經歷的損失與慘痛,已忘個一乾二淨。

  誰都在厲兵秣馬,橫刀上陣,再戰江湖。

  只有我沒有這番資格。

  年前方惜如陷害我,偉特藥廠的一役使我負債累累。

  家庭經濟真是只得表面風光而已。

  唐襄年安慰我說:

  「心如,是你翻身的時候了。」

  「本錢呢,哪兒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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