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裸情恨 | 上頁 下頁
四五


  我忽然問:

  「娘,為什麼?」

  母親站定下來,等我把話說下去。

  「為什麼要把健如和惜如生下來?為什麼?」

  母親沒有答我。

  我開始把聲浪提高,再問:

  「答我,娘,答我,為什麼?」

  「心如,我的頭有點脹痛。」

  母親這樣說,然後她回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長廊。

  她不作答。

  她回避責任。

  她放下了火種,燒毀了一切,然後置身事外。

  積怒積怨使我漸漸忘形,我咆哮:

  「為什麼不答我?你無話以對嗎?是不是?你也於心有愧了,對不對?」

  我開始淚流滿臉,一邊伸手抓著身旁的東西就亂扔。

  最終我嚎啕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到香港來?為什麼要我跟她們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作認姊妹?為什麼總是拿我開刀,將我殺戮?為什麼老是我……」

  母親已然隱沒于長走廊的盡頭。

  她可能聽不到我的投訴與發洩,或者最準確的說法,是她永遠都不願聽,不要聽。

  這一夜之後,母親遽然死去。

  翌日,我從人聲鼎沸中被吵醒。

  牛嫂跑進我的睡房來,氣急敗壞地說:

  「大少奶奶,不好了,奶奶沒有醒過來。」

  我一骨碌跳下床,沖到母親的房間去。

  她好端端地仍睡在床上,閉上了眼。

  我的那對孿生兒女詠書與詠棋,一人捉住母親的一隻手,輕輕地搖撼著她,口裡還輕輕鬆松地喊:

  「婆婆,婆婆,起床了,起床吃早餐,我們要上學去了。」

  平日,總是做外祖母的陪著孫兒吃過早點,送他們到門口去,交給司機帶上學的。

  今天,孩子們的外祖母再不肯起來了。

  我緩緩地走上前去,跪在床前,擁著母親微涼的身體,哭起來:

  「娘,為什麼?為什麼老是挑我?這最後一次還是要我承擔對你不起的重責?為什麼?娘,答我,答我。」

  母親下葬了。

  醫生在死亡證上寫的是急性心臟衰竭。

  在喪禮上,我們三姊妹再加康如,眼淚只在眼眶內一直打滾,竭力忍住了沒有掉下來。

  除了康如,因為是男孩子,有淚不輕彈之外,我們三姊妹也許都自知沒有這份資格,在人前表示哀痛。

  母親生前我們不盡孝,死後才流的愧悔之淚,最沒有意義。

  怕母親在天之靈,都會嫌棄我們的眼淚。

  尤其是我。

  沒有人知道一些在黑夜裡進行過的醜行,可是當事人應該一清二楚。

  窮我的餘生,都不能再想起母親臨終前一晚,我在客廳內給她談過的那些話。否則,我會自疚自責得痛不欲生。

  急性心臟衰竭的病因是由於長期憂慮,再加突如其來的刺激所致。

  我當負的責任最大。

  死者已矣,生者還是要在大太陽下繼續苦戰肉搏下去。

  誰都不會因為一陣子的悲哀與愴痛就自願功虧一簣。

  方惜如與金旭暉自然不會放過我。

  金旭暉甚至把支票放到我跟前來,笑道:

  「數目雖小,可保平安,自然升值。」

  我沒有看支票一眼,就撕了個粉碎,回答他:

  「金信暉留給我的財產,今生今世也不賣。」

  惜如變了顏色道:

  「你與金信暉的今生今世,也不過如此罷了。」

  我冷笑:

  「惜如,口舌之爭是很不必的,把你的精力與才智再糾集起來,以別種方式去攫取你心頭的勝利與安慰吧!說實在話,你如今的處境是連方健如都不如。趕快在你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之前,令金旭暉給你其他的保障,不必在我身上打主意了。你永不會成功的。」

  我根本不勞再看他們的反應,轉身就走。

  主意己決,誓不言悔。

  可是,唐襄年回來後,獲悉一切,他起了大大的恐慌,緊張地四處奔走調查,然後對我說:

  「心如,這不是鬧著玩的一回事,更非鬥負氣的時刻。此事弄大了,你前途毀於一旦。」

  「金家的產業不能賣,那是金信暉遺留給我的。」

  「不賣也不等於就這樣讓他們陷害了而不想辦法逃出生天。心如,別說坐牢是可怖的事,你一犯了官司,打擊了商場中人對你的信心,要翻身就難比登天了。一個人的名譽比生命還要珍貴。在獄中的困苦可能不難克服,但判罪的原因可以導致你萬劫不復,此生休矣,就是你的兒女將來也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幹活,那豈是上算?」

  我那一陣子的匹夫之勇,被唐襄年這麼一說,立即蕩然無存。

  我虛弱而憂傷地望著唐襄年,問了一句很沒有志氣,顯示了山窮水盡的話:

  「我怎好算了?」

  唐襄年說:

  「聽著,現今只有一個辦法把對方的陰謀完全化解。」

  我緊張得雙掌緊握,像以待罪之身聆聽判辭。

  唐襄年道:

  「趕快向交易所與證監處申請,提出全面性的收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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