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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莊競之聯想到這美麗的小島來。

  東方之珠從前像翠瑩,因為強權而跟定了彼得羅福,在他的羽翼下享受富貴榮華。如今卻像那嬌媚動人、玲瓏精巧的盛小蓉,一旦宣佈了花落誰家,就要面對兼承擔種種英國人對付回歸殖民地的部署。一樣有不管民意民情,獨行獨斷,為所欲為的政績,不住出現于金融證券銀行界,且可見於政府有關部門的獨立行動之中。機場的銳意興建,不消說,就更是深謀遠慮了。在在的刀光劍影、強制執行,跟對付一個手無寸鐵,待嫁姑娘的殘忍蹂躪手段有什麼分別?

  「我愛她,我真地愛她!」魏千舫這麼說,激動地灑下一滴滴梟雄之淚。

  英國何嘗不是口口聲聲說,他們愛護香江,照顧港民,這過渡期內的所有政策,都是為香港好?

  以最寬容的角度去批評港英政府的種種動機,是從他們的觀點與角度,去強領香港走他們認為是對九七之後香港好的道路。

  這跟魏千舫一口咬定他是真心愛戀盛小蓉,所有的行動都是為她更美好的將來著想,何異?

  不能往這個方向想下去,否則,莊競之的神經就要緊張到一個不能自控的程度。

  盛小蓉,以肚子裡的親骨肉為威脅,反抗強暴,堅持回歸摯愛。那麼地叫莊競之感動,甚而鼓掌。

  盛小蓉說:「我不要懷你的孩子,你要我把骨肉平安誕下,除非你讓我回趙善鴻身邊去!」

  若干年前,莊競之一樣懷了楊慕天的孩子,作為利誘,讓他拋棄妻室,不得不貼上一半身家作為贍養費。之後,莊競之把胎打掉。

  她清清楚楚記得,那最後的一夜,她對楊慕天說:「楊慕天,我絕不會懷一個如此無情無義而冷血者的孩子,世界上沒有這種人的後代,決非損失,而是福分。」

  盛小蓉,竟是她的同道中人。

  然,競之想小蓉又比自己幸福,她可以投奔摯愛,知所終向。正如本城,到底還抱有希望,但願回歸祖國,依然能過著繁榮安定的日子。

  姑勿論趙善鴻在商場上如何的心狠手辣,胡作非為,在情義上頭,他的確值得盛小蓉付予癡戀狂愛。魏千舫跟盛小蓉的關係,他明顯地知之甚詳,才會抱著悲憤或成全的心,於婚前離鄉別井,遠走他方,那種屬於中國男人的傳統保守的執著與倔強,有一份令人折服的涵養與魅力。再下來,小蓉千里尋訪團聚之後,趙善鴻對盛小蓉母子的真情摯愛是無可置疑的。終其一生,他沒有在言行上透露過半點形跡,讓任何人知道他究竟是否洞悉祖蔭的身世。這是對盛小蓉至高至大的尊重,也是對趙祖蔭無懈可擊的保障。

  趙善鴻的一切部署,全為他愛盛小蓉。

  為愛盛小蓉,而愛趙祖蔭。

  也為愛競之,而從新接納魏千舫。

  這就是為什麼他如此肯定,有一日當莊競之走到魏千舫跟前,訴說了她的故事之後,魏千舫必然會伸出輔助之手。

  對女人肯盡情盡義的男人,無論如何在莊競之心目中,值得敬重。

  競之不禁羡慕起盛小蓉來,最低限度,她可以死在一個深愛她的男人懷抱裡,肯定她的被寵被愛,直至瞑目。

  自己呢?現今是何去何從?

  這一夜,魏千舫究竟是何時離開競天樓的,莊競之已不復記得。

  她在極度的震驚之中,管自迷惘。

  她不懂如何地應付明天。

  明天,不會有淚,只會有無窮的惶惑,無盡的蒼涼,糾纏著她,不讓她飛越滄桑。

  那不是夢,而是鐵一般的事實。

  在清晨,一大片草坪之上,莊競之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向來訪的楊慕天。

  輕柔如夢的陽光,透過雲層,灑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中和了半山常有的冷風,有著一陣的溫暖。

  莊競之與楊慕天,重逢。

  是愛、是仇、是恩、是怨?

  可否如旭日出升後的人間朝露,漸漸消失於無形。

  如果昨日已死,今晨無淚,明天應是說不出的幸福與歡暢。

  像楊慕天,像莊競之,這麼一對於才情靈氣,都超凡脫俗的世紀末璧人,只須攜手,明天就屬於他們的了。

  忘記過往吧!

  過往,彼此都已打了個平手。

  把上半生放上一個休止符。

  連本城的命運,都心甘情願放回根源故國之手。肯嘗試忘記曾有過的不堪與難過、期望將來。

  何況是一個人?

  經過了重重的故障、困擾與艱難,真的累得不成話,不必苦苦尋憶覓根,翻仇記怨了。

  楊慕天跟莊競之一樣,永遠是個奇跡。

  在他的臉上,再尋不出歷劫滄桑的痕跡,依然玉樹臨風,倜儻從容,站在陽光之下,光芒尤勝往昔。

  「我來,向你請降!」這是他凝望著莊競之,說出的第一句話。

  莊競之,無辭以對。

  要不就是孑然一身,要不就只能從一些都有過人生重罪的釋囚堆內,從新作出選擇,除了楊慕天與魏千舫,可能還有其他,然,全都一式一樣,連最重情愛的趙善鴻都如是,在光芒燦爛、熠熠生輝的面孔背後,仍是千瘡百孔,劣跡斑斑。

  誰能例外?

  莊競之淒然冷笑,其實,請降者誰?

  大太陽底下,怕是難有永遠的情人,亦沒有永遠的仇敵。

  全部是階段性的關係與表現。

  她跟楊慕天的過往,有著很多很多個不同階段的恩愛與仇恨。

  今日,是另一個新階段的開始。

  不能再回顧,只可以期盼,接受現實。

  這一夜,競天樓的後花園,灑了一地的銀光。

  月華高照,複有清風與蟲鳴。

  楊慕天緊緊地樓著莊競之,坐在那悠然地蕩來蕩去的秋千椅上。

  楊慕天把下巴貼在莊競之的頭髮之上,深情地說著:「我愛你。」

  競之不曉得回應,她只是蜷伏著,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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