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今晨無淚 | 上頁 下頁
三三


  一連三天,除了搖電話回來探問競之與祖蔭的情形之外,都不曾露臉。

  競之躺在床上,朦朧入睡之際,忽然隱約地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再聽到清晰的門聲。

  競之有一點點緊張,自從祖蔭綁架釋放之後,全屋上下人等的戒心都大了。

  誠然,現今趙家前後都已佈滿了趙善鴻安排雇傭的保鏢密探,安全度是相當高的。畢竟,一有什麼輕微的風吹草動,仍然教人警覺。

  競之的第一個反應是佯作熟睡,看對方有何動靜,徐圖後算。

  只一陣子功夫,房門再度關閉。競之趕快回轉身,僅僅借了走廊的燈光,看清楚來人的輪廓,是趙善鴻。

  他回來了。

  竟過門而不入。

  競之想了想,立即披上睡袍,摸黑推門走出去,看到書房以及趙善鴻的私人睡房,都沒有燈光,再走過祖蔭的房間,亦不見趙善鴻的影子。

  競之想,他一定是走出花園去了。

  果然,趙善鴻默默地垂下了頭,坐在荷花池畔的石凳上。

  莊競之走近趙善鴻。

  他抬頭看了競之一眼,並無特別的反應,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以雙手插在頭髮之間。

  競之輕聲地說:「善鴻。」

  對方再度抬起頭來,雙眼閃著淚光。

  競之把趙善鴻的雙手,拉下來緊緊地抱著,說:「不要難過,祖蔭不是安全回來了。」

  「我有一個預感,將會眾叛親離。」

  「為什麼要胡思亂想,你不是個久曆風霜,能征慣戰之士?」

  「我累了,競之,真的,人一旦覺得疲累,就沒有信心。」

  「情緒高下,只不過是一時之事。過一陣子就好了。」

  「不。」趙善鴻很堅決地說,「自從我妻死後,沒有人真心愛我。連以物質交換一份等量的情義,也不可能。」

  莊競之愕然。

  趙善鴻這番話的含義,太明顯了。兩個小妾的所作所為,令他太失望。

  連付予在小女兒身上的感情,都旦夕粉碎。由骨肉至親演變成一份羞恥與侮辱,這個打擊之大,是不難理解的。

  然,趙善鴻的心灰意冷,是不是意味著對競之也不再信任,不再期望?他肯驟然讓她離開身邊,遠赴重洋求學,不是一個感恩圖報之舉,而是再無留戀之意?

  回心一想,競之無辭以對。她能分辨嗎?不能。因為事實勝於雄辯,競之也並不全心全意愛趙善鴻。

  她默然,緩緩地放下了對方的手,站起來,轉身步回屋子裡。

  「競之。」趙善鴻叫住了她。

  競之止了步,等候對方的差遣。一男一女仍然生活在一起,若非兩情相悅,就是賓主關係,別無其他詮釋。

  趙善鴻只喊了一聲,又保持緘默。

  莊競之問:「是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你仍為命是從,是不是?」

  莊競之忽然心上有氣,回轉身來,露出點憤然,回應:「是。趙先生,你知道我並不愛你,但,我會得履行責任。我不是個食碗面反碗底的人,這是我的戒條,我的極限。」

  「你不肯說,你會愛我,甚至說你肯嘗試愛我。」

  「我這樣說了,你會信嗎?不,你只會以為我乘虛而入。」說著這話時,莊競之是認真而直率的。

  「因為我成全了你,你急於離開我,建立你自己。」

  「多謝你的成全,如果要建立自己,離開你不是最佳辦法,伴在你身邊才是捷徑。這是我的構思,且我說了,我不願意對有恩於我的人,說埋沒良心的話。我不能真心愛你,正如你一樣,我們彼此都心上有人,有一個已然不在身邊,卻依然在心上的人。但不愛你,不等於要背叛你,要陷害你,要謀算你。你若要往死胡同鑽,不開解自己,只有疑神疑鬼,扼殺你可能擁有與捕捉的快樂機會,放棄可以照顧你,跟你分憂的人。」

  莊競之在月色之下,微昂起那張皎潔玲瓏,美得溫柔而值得信任的臉,莊重嚴謹有如一位女神。

  直看得趙善鴻發呆。

  他最終訥訥地問:「你願意做那個照顧我,跟我分憂的人?」

  莊競之沒有動,她冷靜而清楚地說:「是的,如果你願意,我出洋學成之後,會回來,會到你的身邊來。」

  趙善鴻飛撲過去,緊緊地抱著莊競之:「不必愛我,但必須對我忠誠。」

  「絕對辦得到。」競之答,「善鴻,愛有多種,在有互惠條件之下的愛,也是愛。」

  「反而實際?」

  「可以這麼說!」

  趙善鴻忽然感動了,他沒有放鬆競之,以哽咽的聲音說:「我害怕那一無所有的感覺。競之,連我那唯一的女兒都不是親生的呢!縱使今日,財雄勢大,仍然敢有人在我羽翼之下向我挑戰,實在太難置信,太難接受了。競之,你明白。」

  「我明白。」競之點頭,「被敵人出賣一定不及被至親出賣來得更傷心,更痛苦,更無助。我的故事已經告訴你一切。」

  「你怎樣平息心頭的憤怨與恐懼,重拾信心?」

  「堅強地等待時機,把自己武裝得更好。」

  「然後對付對方?」

  「或者,」競之說,「如果天時地理人和,再加上自己的奮鬥,不用動手,都會產生距離。你的兩個小妾與她們的情人,翻身的機會不高,你只要永遠高高在上,你可以重拾信心。」

  莊競之沒有說,如果對手也悉心建立自己,旗鼓相當時,才需要再行較量。

  那當然是以後,很遙遠的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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