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九重恩怨 | 上頁 下頁
三三


  母親呢,我自小無緣相見,想她必是個仁厚直率的婦人,才攪到我往往在勇往直前之中,時有婦人之仁。

  性格上的矛盾,使我時生難堪,躊躇不前。

  霍守謙打斷了我的思路,他說:

  「可惜,女兒跟我一般,定是沒讀得成什麼書。」

  「那有什麼要緊呢?女子無才便是德。」

  「時代不同了。」

  「人要是天生精靈聰敏,雄才大略的話,念書只不過是步上青雲的捷徑而已,潛質優秀的,只要時來運至,自然能成大器。」

  我的說話一直說得霍守謙有點眉飛色舞。

  他最愛聽的活,也無非是否定正途教育對一個人的社會地位以至於發跡的機會都並無影響而已。

  他這種閑日連自我進修都不勞費神費心的人,的確需要朝這方面想,才能壓得住蠢蠢欲動的自卑感。

  人不一定要跑到高等學府去念什麼學位,抑或文憑,全憑自修,也是可以學富五車,滿腹經綸的。

  只不過是前者是人家代為鋪排計劃的訓練過程,只須拿出時間來,那條路並不難走……

  反而是後者,需要極大的自製力,自行披荊斬棘,方能殺出一條血路,到得彼岸。

  沒有多念書的人,跟多念書的人總是有分別的。

  分別不是在於哪一種人會發跡,抑或哪一種人更易直上贍宮攀丹桂,而是在於有一些事,讀過書的人不忍心出手做,未受過教育的人則會手起刀落,毫不容情。

  以我和霍守謙為例。我就最肯定,我決不忍陷害無仇無怨無辜的人。

  他呢,利益當前,無所謂仁與義。

  我仍笑眯眯地望著霍守謙,繼續布下我的天羅地網:

  「而且我總覺得一旦成了大器的人,風采就自然過人。

  你何必太為小清擔這個心!只要平安出來,跟你團敘就好。」

  霍守謙情不自禁他說:

  「真沒想到,我們可以由敵人變成朋友。」

  「這年頭,也實在太滑稽了,是不是?這邊廂才是佳偶頓成怨偶,那邊廂已談笑息干戈,化敵為友了。」

  「是我的運氣!」

  「也許是雙方面的。」我笑:「夜了,我們改天再約時間見面,我這就得回家去。你有車子開來嗎?我遣走了司機,這就要勞駕你送我回去了,成嗎?」

  「當然,當然!」

  葛懿德當初探聽有關這姓霍的消息,曾給我說:

  「霍守謙對於他的亡妻情深款款,永志不忘,總是每個月上墳,也不花天酒地。」

  對。資料無誤。然,葛懿德並未分析這裡頭的原因,只為這姓霍的自視甚高,他的選擇並不隨便。

  以他的要求和眼光,也很容易變得高不成,低不就。

  以他如今的成就,長久性的續弦也好,短暫性的雙宿雙棲也好,他當然不肯要一些蒲柳之姿,甚而小家碧玉。然,要高攀豪門望族,或是專業女性呢,又談何容易。他所擁有的也無非是幾千萬的身家而已。

  單就他今晚的表現,我就太肯定,肉已在砧板之上,要如何處理,權操自我。

  世界上永遠忠貞的男人,已如恐龍,絕了種了。

  翌日,我親自撥電話給朱廣桐,說:

  「朱翁,拜託你盡人事,趕快替那霍小清申請單程來港證!以我們在國內投資之巨,人面之廣,這不應該是件太難辦的事,朱廣桐一力承擔,且很決就給了我一個肯定而愉快的答覆。

  我撥電話給霍守謙時,完完全全地躊躇滿志,連聲音裡都透著陽光似的。並非他父女快將重逢而欣慰,只是看到我計劃的逐步得逞,一種絕對的滿足感,彌漫全身,舒服得笑出聲來。

  「你要怎麼樣酬謝我了?」我問。

  「你說,你說,只要辦得到,願效犬馬之勞。」

  「一百枝白玫瑰,這個周未送到我家裡來。我在家設宴,替你慶祝乳燕歸巢,好不好?」

  對方一定是呆一呆,因為有那麼幾秒鐘的沉默出現,然後才聽到他一迭連聲他說好。

  周未,一大清早,走下飯廳去吃早餐時,菲傭就抱住一大束的白玫瑰走進來,不用看名片,我也知道是誰送來的。

  我囑咐菲傭說:

  「把九十九枝白玫瑰插在飯廳裡,另外一枝插在我的床頭。」

  局是布辦了,只等那心甘情願上鉤的人出現。

  准七時,江家的門鈴就響。

  女傭把霍守謙帶進來。

  他穿一套寶石藍的西裝,藍底起白點領帶,一雙薄薄的皮鞋,頭髮濃密光澤,滿臉笑容,很一表人才似的。

  誰會看得出他是個胸無點墨的江湖撈家?

  今晚,我當然地刻意打扮過。走下客廳來招呼他時,分明看到對方眼神閃亮。

  我摯誠地用雙手跟他緊握:

  「恭喜!大概是幾個月的樣子,小清就可以來港了!」

  「肯定?」

  「肯定,請放心。」

  「每日一百枝白玫瑰都不足以表示我對你的感謝。你收到花了嗎?」

  「嗯!謝謝你。我們這就到飯廳去,你便可以看到那束漂亮的花了。」

  一大蓬的白玫瑰,插在一個高身闊口的拉列水晶花瓶內,放在長餐桌的正中,跟二十張套了鮮紅軟緞椅罩的餐椅,和那巨大的古銅吊燈,相映成趣。毫無保留地顯出了浪漫高貴的氣勢。

  霍守謙一定被這個氣氛奉承得飄飄欲仙了。

  我安排他坐在我旁邊,沒把他放到餐桌的另一頭去。太遙遠的距離,令我難以看清楚他的表情,聽清楚他的說話。

  這一晚的約會,於我,是重要的。

  席間,我替霍守謙頻頻添酒。

  「謝謝,不能多喝了。」

  「為什麼呢?這是你開心的日子!」

  霍守謙臉上的喜悅遮不住那一份羞澀,在酡紅的膚色下,蠢蠢欲動,叫人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

  他連忙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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