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豪門驚夢 | 上頁 下頁
三〇


  浚生沒有再說什麼,向我投來感謝的眼神。

  家姑情急地建議:「要真還有不舒服的話,就別上班,好好躺一天吧!」

  「不,不,公司裡頭的事務多著呢!」

  浚生慌忙謝過好意,頭一個就起身上班去了。

  香港商場上根本就沒有告病假這回事,誰不是分秒必爭呢?只一天不上班,便會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際遇,何必冒此風險?眼見初出道的一些孩子,一個月裡頭可以病上三五七天的,差不多肯定此人早晚被踢出局。無他,身體健康、意志強橫,是辦事成功的基本因素。各式各樣的生活困難,都必須以各式各樣的心智手腕予以克服。

  人在江湖,重重疊疊地身不由己。

  回到辦公室去,才坐下來,秘書就把張小咭遞到我跟前來,說:「附在那束送來的花球上的!」

  我赫然驚心!

  隨即望見一大蓬一大蓬的繡球花,插好放在辦公室一角的茶几上。

  敏慧好奇他說:「到哪兒去找這種繡球花作禮品呢?香港都不流行這種花!」

  我沒有答,不敢答,怕露出馬腳。

  接過小咭,放在跟前,也不拆,就囑咐敏慧替我回幾個電話。旨在把她支使開去。

  敏慧把辦公室的門帶上後,我皇著牆角的一蓬蓬繡球花發呆。

  連香港花店都不作興售賣的繡球花,在倫敦遍地都是。一條奧本尼道,兩旁的住宅,前園都栽種了粉紅乳白、淺藍淡紫的繡球花,每朵都圓鼓鼓,精神飽滿的,時而迎著清風,時而沐于細雨,天天跟路過的人親切招呼!

  繡球花並非矜貴花種,在英國普遍得不能再普遍了,可是,我們獨獨愛它。

  為什麼?

  若儒對我說過:「因為繡球花像你,平易近人,沒有不必要的驕矜傲慢,可望而不可即!把它安種在什麼環境裡都能快高長大,生命力之強勁,使護花使者周時松一口氣。」

  我也但願自己像一蓬繡球花,活得隨和、圓潤、飽滿、生就一種蓬門麗質,屬於普通人家的安樂祥和與舒泰。

  我把小咭打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一錯不能再錯!

  我隨即把小咭合上了。

  那句話就如暮鼓晨鐘,敲得我眼花繚亂,驚心動魄,無所適從。

  若儒,若儒,如果當年嫁進喬園是錯的話,如今不能再錯,並不一定就等於我倆可以遠走高飛,改錯遷善,有可能是叫我們咬緊牙關,讓從前的種種,隨風而逝!

  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天下間有容得下我倆雙宿雙棲之地,卻難覓安置道義良知之所。

  生命中只有似水柔情的年代,於我,已成過去!

  敏慧從對講機傳話過來,說:「麗莎史提芬議員的電話!」

  我稍一定神,接聽了:「長基,我打電話來提醒你,這個週五,到捨下來吃頓晚飯!」

  「對,對,我沒有忘記!」

  「你和喬暉送來的古董花瓶,正好放在我新居客廳的正中,接受著各親友的讚美,也太破費了!」

  「難得你喜歡呢!是喬暉親自挑選的!」

  「怎麼秘書告訴我,喬暉週五不能赴會呢?」

  「對,他這個週末要到新加坡去一趟!」

  「你不同行?」

  「我懶!」

  「是放心喬暉而已!像你這般人才,打著燈籠尋遍香江也找不著,喬暉視你如至寶,小別勝新婚,敢情好!我就等著見週五跟你談個暢快了!」

  這個週末也許真會暢快一點,我自知心有千千結,越結越緊,有喬暉在身邊,往往更加添一度無形壓力。

  其實,我並不討厭喬暉,從小到大,都不曾如此。嫁後的我,對他更有一分溫柔如綿的憐惜,一為欣賞他的純良忠厚,二為到底有肌膚之親。

  然,這些日子來,我看喬暉,竟有許許多多不稱心,不如意。

  就算在生意處理上頭,我都處處地嫌他畏首畏尾,短視淺見。

  我本來有個好習慣,絕不在同事跟前發喬暉的脾氣,我視給男人留面子是女人的天職,跟相夫教子同等重要。

  現今跟男人在商場上平起平坐的女人,其實不自覺地承受著男人表面上的寬鬆讓步,他們大多都肯在言談方面給女同事留有餘地,這原本是應該領情,兼投桃報李的。偏就是女人最容易犯恃寵生驕、仗勢欺人的毛病,一時間忘了形,拿同事跟丈夫情人一般看待,叫人啼笑皆非,叫對方難以為情,也叫自己失禮!

  這些天來,我這一貫嚴格遵守的德性變了形。動輒就在人前對喬暉的種種建議表示不滿,甚而惡言相向。

  剛開完業務會議,氣鼓鼓地走回自己辦公室,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生悶氣。

  喬暉尷尷尬尬地跟了進來,說:「長基,何必如此心浮氣躁,有什麼不合意的,開門見山討論個透透徹徹,問題總會迎刃而解!」

  「你的問題太多,說了也是白說,解決不了!」

  「你少見的蠻不講理!」

  「頂不順眼的人和事,習慣下來就好!」

  「長基!」喬暉急得團團轉:「你叫我怎麼說呢?」

  「最好不說,沉默是金!」

  「這不是鬧意見的時候。我們綜合企業獨獨缺了旅遊業方面的發展,這金輝旅行社既然在地產上入貨過重,財政調度發生困難,願意把整盤生意以如此合理的價錢賣給我們,為何不接納了?」

  「合理的準則如何厘定,對他們合理並不等於對我們合理!」我竟然越說越氣,學足了喬楓慣常的語氣,加了刻薄之極的一句話;「正如你認定理想的配偶,對方未必有同感。」

  結璃六載,我未嘗說過如此不得體的話。

  話才出口,心上的震驚如山崩地裂。

  什麼令我變得如此地不近人情?如此地狂妄輕率?

  我只覺心上翳痛,是必要出言無狀,以求宣洩,很有種一拍兩散,以毒攻毒的暢快!

  我茫然地望住喬暉。

  如果此刻,喬暉給我一記耳光,我怕也心甘情願地接受下來!

  然,喬暉沒有動粗,甚而沒有動怒,他只是急得滿頭大汗,完完全全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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