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豪門驚夢 | 上頁 下頁


  再說,就在我從倫敦口港加入拯救顧氏行列的那年頭,眼見身受的人情冷暖,實在太多太多了,我謹記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一直在溫室中成長的我,那年頭驀地要孤身處於曠野之中,頂著行雷閃電,冒著橫風橫雨,我不是不恐懼的。我多麼地需要有個親人朋友,給我精神上施一點援手。我搖電話去找跟我一起長大的傅小晶,好想跟她吐一吐苦水。記得我出國前,跟小晶念中學那段日子,兩個女孩子總愛躲在被窩內抱著電話,直談至三更二鼓。功課上有什麼擔心,課堂內有什麼委屈,彼此但白說了出來,心上就舒服得多。我找小晶,目的亦不外乎是説明自己一舒冤悶之氣。可是小晶對我說:「你找別個同學商量商量去,我也幫不了你,明早要上班,現在累得賊死!」

  我當然沒有再找別的同學了。連自己摯友都不願分擔的憂慮,旁的其他人更無此義務!而且,誰不用支撐生活?誰在明天不用上班了?

  環境優裕的人,不易明瞭別人的困擾,生活勞累者,又自顧不暇。

  我不能說傅小晶是無情無義,也許一直粗心大意的人其實是自己。我太看輕人性的弱點了。自小跟小晶相交,兩個女孩子站在一起,我老是什麼都比她強。身材比她高挑、樣貌比她秀美、家勢比她富裕、功課比她優異,我有沒有想過她所承受的壓力?有沒有意識到一大班同學聚玩在一起時,老是以我為馬首是瞻,從沒有徵求她的同意,就要她淪為梅香角色?傅小晶的為難之處,從小比我多,都硬吞到肚子裡去了!她何嘗不曾掙扎在是非邊緣?既感我對她的真誠,佩服我的長處,可又抵擋不了命運安排的刻薄。於是妒羨交替,經年承受這份跟我相交的精神壓力不能自已。我一下子落難了,小晶心理上跟我打個平手,於是各挨各的苦,各走各的路,這是最公平的處決。對傅小晶,極有可能如釋重負!

  愛恨情仇,彌漫人間,豈止於男女私情?這重感悟,來得並不太遲!傅小晶給我上了價值連城的一課!

  故此,今日我翻了身,面對著董礎礎,我很步步為營,小心翼翼。更怕有朝一日,風水輪流轉,跟我估計的適得其反,董礎礎權傾天下,我也最好在今日就留有餘地!

  喬正天知道我不肯講礎礎半句閒話,曾奇怪的問:「你對姓董的真有好感,還是對喬夕留情面?」

  我率直地答:「曾經滄海之人,不敢輕率地擬定任何人的眼前成敗,我受過的苦,我知,你知!」

  喬正天終於點頭稱是,這以後也少有寄望可以從我口中得到任何有關董礎礎的罪證。

  他老人家的確是心心不忿,希望抓住這二媳婦的什麼痛腳,好泄當年要接納她到喬園來的氣。反正礎礎已為喬家誕下女兒,以喬正天一向辦事不留半點情面的作風,董礎礎最好不行差踏錯,否則,今時今日,一樣可以作類同喬楓身世之安排!

  喬家上下的人,差不多個個都認定喬正天是個不大講情義的死硬派。只我又暗地裡獨持異議。

  有一夜,我還是初嫁給喬暉不久,那年頭仍然在替娘家的地產公司收拾殘局,喬正天在晚飯後把我召進小偏廳去,陪著他喝茶,他問:「顧氏大局已穩,為何不乾脆賣給了我,你好進喬氏來?這一年,你辛苦了!」

  「辛苦得有頭緒,又有人知,怎麼算苦?進喬氏是早晚事,將顧氏賣給喬氏,也是順理成章的,沒有你的威望押陣,銀行老早逼倉逼死我了!」

  「那為何不乾脆早早成交?」那年是八三年尾。

  「黑暗盡頭,必有黎明,再挨多一段日子,地產市道回復常規,外頭有人肯出價買顧氏,得著了個合理價格指標,我再打個九折賣給你,這對我心理上公平一點!」

  「好!難得你有志氣,我等那麼一天!大嫂,可惜你不是喬家的男孩子!」

  「這有何分別?我跟喬暉已是榮辱與共!」

  「當真?」

  這問題相當侮辱,何況出自家翁之口?我不是不難受的!

  「要真如是,就太難能可貴了!」喬正天說。

  「故而,令你難以置信?」我反駁,心心不忿。

  「對,在我的做人處事的辭典中,沒有以義氣搏兒嬉的事。因此之故,我才能將喬家產業作如此一日千里的發揚光大!喬家娶你為媳,不是無條件的,你將來對喬暉的好,因此而有了個局限,我並不怪你!」

  這老頭子坦率現實得恐怖!

  「你駭異?」喬正天問。

  「何止于此,簡直恐慌!」

  「讓我告訴你三則真人真事。」喬正天呷了一口濃茶:「我九歲那年,跟班上有個叫狗仔的是一對好朋友。每逢學校小休,家裡的傭人一定挽了各式糖果點心到校園來,讓我進食,我囑咐傭人要備辦兩份,我一定要和狗仔分甘同味,有一天,我生病了,沒有上課,囑傭人把做好的功課,拿回學校去給狗仔,托他轉交給老師。三天后病癒複課,老師要我補交功課,我莫名其妙,其後才發覺,狗仔當天忘了帶功課回校,也虧他想得到,把我功課簿上的名字用擦紙膠擦去,填上他的大名,交差了事。這是第一個故事。」

  我靜心地聽著,不期然想起了傅小晶。

  喬正天說他的第二個故事:「我十八歲,留學美國,寄宿,跟另一位姓江的中國男生同房。那年頭,中國男生少,女生更少。我和江仔很自然地成為老友,同撈同煲。及後,在校園內難得來了個香港女生,姓白,同學們都叫她白娘娘。好看得不得了,我決定追求,央江仔助我一臂之力。果然,發展得極為順利。半年下來,雖不至於談婚論嫁,也已接近山盟海誓。怎知好事多磨,白娘娘突然間對我變了面色,若即若離,莫名其妙之餘,剛好暑假,家裡要我回港,這一走,再回到美國時,發覺江仔與白娘娘已訂終生。我還以為緣慳一線,自己是遲來三日的梁兄哥,總之,肥水不流別人田,總是好的,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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