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花魁劫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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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敬生來接我下班有大半年的時間,我們還只是留在彼此敬慕的地步,很發乎情,止乎禮! 這在當時,對我,更加必要。 說到頭來,我不喜歡在仍有選擇的情況下,當姨太太的腳色。 賀敬生第一晚要求送我回家,便坦白說:「我不會離婚的,太複雜,太划不來!只是我妻總不是個難纏的腳色,她是舊式女人,對我於依百順。」 我聽完,微微笑,道了晚安,就逕自回家去。 睡在床上,我想,冰清玉潔的一個人兒,既有機會出污泥而不染,何必淌這種渾水! 從此,若即若離。 賀敬生是必要不放過自己的追求權利,就由著他去好了。 就是那一晚,他獨個兒自斟自酌,等我下班。 我則被馮部長派去招待一位警署內的紅員:洪照祥探長以及他的一班手足。 聽他們說,只為剛破了一件棘手的奇案,於是跑到大同來慶祝。 洪探長幾杯下肚,捉住了我的手說:「漂亮的姐兒要當心,像案中那個遇害的美人兒,就是生成了觀音似的面孔,招來橫禍。要真是天生麗質,好歹找個有權有勢的護花使者,陪在身邊,以策萬全。」 說著,竟乘了幾分酒意,捏著我的手不放。 做酒家女,至多也是犧牲色相到如此地步而已。 我初出茅蘆時,遇上這種毛手毛腳的客人,還有七分惶恐。其後,經驗多了,每每是嘴上虛與委蛇,回敬幾句好話,手就乘勢抽出來了。 這回一樣畫葫蘆,卻不得要領。這洪探長力大如牛,緊緊的扣住了我的手不放,我只好強舒笑臉,道:「怎麼洪探長把我當賊般看待呢?像狠狠地給我上了手銬似的,我還要騰出身子來替你們添酒呢?」 洪探長依然沒有放鬆,聲如洪鐘地說:「不忙不忙,今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只要你好好的給我坐在身邊,別的功夫且不去管它。」 洪照祥看了站於一旁的另一個女招待叫陳芷芬一眼,隨即說:「芬姐,你來,替我們和你的三妹妹添酒。」 我的面色刹那間陰睛不定,硬脾氣快要使出來了。 芬姐跟我共事三年,曉得我的脾氣,把情況老早看在眼內,慌忙打圓場說:「洪探長肚子空空的灌下這麼多好酒,怪不舒眼的,也是上菜的時候了,讓我和小三捧些佳餚來,讓你們好好品嘗,今兒個晚上,馮部長特地為你們留了一條極好的蘇眉呢!」 芬姐趁勢走過來,輕輕拉我的手臂。 我還未及反應,洪照祥一手拍打在芬姐的肩膊上,將她重重的推開,芬姐不防有此一著,連連後退幾步,撣到幾上去,幾上那個上好的花瓶就此搖搖欲墜,一晃眼,就跌到地上去,粉碎! 「不識抬舉!」洪照祥還口出狂言。 我使出吃奶的力,掙脫了他,一把沖前扶住了芬姐。 「你沒事吧?」 芷芬搖搖頭,示意我快快引退。 「怎麼?不招呼我們了?我們的錢不是錢?」 那洪照祥就此站起來,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我氣得不能再氣了,說:「請讓開,我們沒有一定的責任要招呼某些客人!」 「你敢踏出這房間半步?」洪照祥咆哮。 「為什麼不敢?」 迫虎跳牆,我容壁怡有什麼不敢? 十五歲時在鄉間,姨母迫我嫁個雖無過犯,卻面目可憎的男人,我也有膽子獨個兒自江門逃到深圳去,再偷渡來香港謀生。反正自出娘胎就是孤兒,我能自管自活得好好的,是我的造化,要有逃不了的禍,也叫命了。 搶前一個箭步,我就沖出房間,下意識地直奔到賀敬生的那一桌去。 「敬生,帶我走!」 賀敬生才拿起了外衣,洪照祥帶著幾個手下一齊擁上前,狠狠地看了賀敬生一眼。 「先生貴姓?」 「賀敬生。」 「名字好熟。」 「不敢當。」敬生拿身子護住我。 「賀先生盛行?我姓洪,小名照祥,在警界任事。」 「都是服務群眾的行業,我任股票經紀。」 「既是江湖道上人,自知些少江湖規矩吧!這位容姑娘正在招呼我們那一席酒,還未酒闌人散,她怎麼就鑽到別個客人的桌上去了?」 「她有選擇權。」 「這可要問問馮部長了。」 那馮部長跟大同幾個姊妹,包括芬姐,都知已出了事了,圍攏上來,候準時機,以化解這場恩怨。 因此,馮部長慌忙站出來,不住的打恭作揖!道:「這就給小弟賞光,好好的再坐下來,讓大同作東,請一瓶好酒,再喚幾位姑娘侍候侍候。」 「容三姑娘可賞這個面?」洪探長伸出手來,作了個有請的手勢。 我自別過臉去,看也不看他。 出道以來,從沒試過這麼令人難堪! 大同酒家跟我沒有合同,要走就走,不見得我會餓死街頭。 初來香港,人生路不熟,站在宵箕灣那幾間紗廠門口,幾個星期,才獲得開工三天,肚子實在餓扁了,才轉到大同酒家來應徵。現今地頭熟了,手上也有幾個月的錢糧,頂多重新到工廠排隊去。 做酒家女這種拋頭露臉的工作,已是我最大的極限,平日有誰對我稍為大聲大氣一點的呼喝,也教我想掉頭就走,別說要鬧這麼個不得體的笑話。 我若然就這麼屈服了,難保沒有茶客以為有先例可援,得寸進尺。 在往後的日子裡,要是人們誤會我畏強權,不知已委屈到何種地步去了。我豈非水洗難清,無以自辨? 我當然屈服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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