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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現今,我的生活,沒有娛樂,只有工作。我的金錢沒有支出,只有收入。我的心境,沒有波動,只有平靜。

  坦白說,我不能算開心,但已不再傷心,卻是鐵—般的事實了。

  是否長此以往就如此這般毫無目的活下去呢?

  不,我知道我的目的地。

  我要一直苦苦掙扎,直到我完完全全能夠處在不再受人利用與陷害的地步為止。

  換言之,我已準備將下半生投入在自強不息、艱苦奮鬥之中,直至我離開人世。

  世上無人能完全逃避備受迫害,但可以將危機減至最低限度。

  我必須分分秒秒增加自衛的本錢,包括學問、知識、涵養、人際關係權位、勢力、金錢以至健康!

  我不打算亦不能歇息,直至蓋棺!

  那些危害我身心安全的人與物,我自會設法遠離。因此,寧可無情,不可多情!我訓練自己,逐步成長。

  故而,今天晚上,認為自己又做對了一件事。

  當我整理來往帳目與信件時,拆閱了如下的一封信:鬱至:我知你在惱怒我了!從小,你就是個聽話的女兒,這點我是不得不承認的。就因為你一直聽話,你就認為我應該額外地寵愛你。我辦不到了,我偏袒鬱真了,你就自覺委屈,將委屈重重疊疊地累積下來,就不期然地覺得認為自己偉大。一旦如是,其實更易生幻象,覺得自己的忍無可忍,合情合理,一下子爆發出來,更教人難受。

  那是母親的來信。

  我倒抽一口冷氣,繼續看下去:我知道要你負擔張重軒女婿的那等債項,是非常吃力的。

  你的其他一總苦難,更不難想像。但請別忘記,我錯看了張家的人,是我失誤,卻非存心陷害你。做母親的就算是偏著小女兒多一點,亦非等於不愛你。

  你有沒有想過,事發以來,你連半隻字都沒有寫回來給我。

  家用以及照顧都仍然放在鬱真,甚而錦昌的肩膀上頭,你是不是以後都不認我這個母親了?你認為這樣做對嗎?

  鬱至,讓過去的成為過去吧!我來溫哥華跟你小住一個時期好不好?我們母女倆或許需要一點時間再溝通瞭解。

  最近,我搬去鬱真家與她同住!位址和電話都沒有改變,盼來信或來電。

  母親。

  我看完了信。把它撕掉,扔到廢紙箱去。

  如果母親在我回港辦理債務時,她不逃到鄉下去,只消對我輕輕說一聲對不起,我絕對絕對不會認為老人家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現今心照,不用多作解釋。

  我的生生死死,早已是一個人的事了。

  韋迪夫婦突然在一個下午,興高采烈地沖到我的「淚盈點心屋」來。

  韋迪一見我,就抱住擁吻,嚇得我什麼似的。

  「天!你瘦了好多好多!」韋迪把我由頭至腳地看一遍。

  「可是,那就更標緻好看,更適宜上鏡了。」珍妮望住我笑得合不攏嘴。

  「什麼?什麼?你們這是……」

  「這是要捧你為溫哥華的小企業明星!」

  「噓,別胡言亂語!」

  他們齊齊大喊:「是千真萬確的呀!」

  韋迪的一個廣告客戶,要贊助一輯電視訪問特別節目,以哥倫比亞省內白手興家的外籍移民作為對象,於是韋迪認為我是最合適不過的被採訪對象。

  我聞言,嚇得慌了手腳,從來未經歷過這種場面,我會得掉人現眼!

  韋迪和珍妮收住了笑容,一人挽著我一隻手臂,認真甚而嚴肅地問我:「時間無多,老老實實一句話,你去,還是不去?」

  我睜大眼睛,心上冒升一股暖流,由暖而熱,由熱而沸騰,我清清楚楚地說:「好,我去!」

  上電視的那天,事前真是緊張,我仔細地把從前帶進溫哥華發售的一箱新衣翻出來,好好打扮一番。在韋迪跟前出現時,他竟然吹口哨。

  「天!原來你放下圍裙、放下纏著頭髮的白布,可以愛成徹頭徹尾的電視明星。」

  韋迪當然誇大其辭。然,當我踏出家門之前,在鏡前再照著自己時,竟也有份莫名的驚喜。

  10

  一年了,我原來已瘦掉一半體重,小腰重新纖細得一如少女時代,幸而皮膚沒有因肌肉的消失而鬆弛,反為著這一陣子日以繼夜的操勞,使肌肉更形緊湊,皮膚益顯光澤,整個人在消瘦之中不失精神奕奕,令人,包括自己,望上去有種舒服而暢快的感覺。

  我信心十足地在「淚盈點心屋」內接受電視臺訪問。

  「為什麼你做的點心有這個怪名字?」

  「因為我一直流淚,一直奮鬥,未嘗停止。」可以把你的故事講給觀眾聽?」

  「可以。」

  我的故事,原本是私隱,只宜午夜夢回,偶爾回顧,人前照理是不應稍提的。

  然,再世為人的今天,從前之於我,是一服類似運動員賽前禁食的興奮劑,控制激勵我向前衝刺的情緒與能量,因而可以輕易地將其他所有一齊競跑的人,完全拋離幾個馬位。

  任何人—些過往的瘡疤,也有可能是嗎啡打進血管裡,擴散全體,頓生麻木以至上癮,終成廢人。

  我仍算幸運,因為我並非後者。

  既將我的故事抽離而成—服獨立的靈丹妙藥,在適當的時機,絕對可以重複運用,以圖對己有利。

  果然電視臺的訪問節目,反應異常熱烈。播出以後,竟收到甚多觀眾的電話、信件,對一個為丈夫與親人狠心遺並、流落異邦的外國女人,寄以極深的同情和支持。

  西方人的這份熱情,在東方人的眼光中除了駭異,坦白說,還覺得他們天真。

  天真的人,—般感情豐富,且願以實際行動表態,自動為別人做嫁衣裳。我曾經是其中一員,今日回頭覺岸,搖身一變,不再在別人田地上作無謂耕耘,只會樂於承受他人的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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