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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從小我是個乖乖女,吃飯後絕不離家。嫁後,也只愛留在我的天地,並不好高騖遠!

  今夜星光燦爛。

  除了那宗懸而未決的錢債案,我應毫無牽掛。

  什麼時候會流連在這海邊,坐在一張街邊的長椅上,長候天明的?

  人生原來如許多的莫名其妙與不可知。

  海風陣陣吹來,使我頭腦刹那間清醒了。

  母親畏罪遁逃,躲到鄉間去了。千斤重擔,由我一人承擔。

  從來如是,她畢生活像只有一個女兒,那人竟不是我!

  丈夫,哈哈!近二十年的夫妻,就竟不知道他會垂涎小姨,我以為錦昌一直跟鬱真有或多或少的心病。是啦!這種心病還須心藥來醫!

  妹妹,更不用多說,我欠任何人,也沒有欠她的!

  誰不知寂寞難耐,同樣是那三百多個孤零零的日子,是不是錦昌可以有權利過不了,而我就有義務堅守下去?

  誰不有生活的壓力,誰不有難言的苦困,誰不需要有人分擔危難,分享歡愉?每個人的哀愁,都可以深得有如這海港,可是,並不因此而可以犧牲任何他人的些微幸福去平衡自己的苦衷!

  我有沒有錯呢?

  海浪拍擊著堤岸,一聲聲,提點著我,我當然是有錯的。

  錯在懶惰。年年月月的放鬆自己,不圖長進,不求成熟,不思學習。跟社會脫離,遠離丈夫要求的溝通水準。

  錯在疏忽,思想行為從不追上時代,落在人後,為人取笑而不自知,在自己親人以至相識的人群中,造成鴻溝疏離,使他們不願認同!覺得跟我等同陌路。

  終至無人覺得有責任、有心情、有需要去愛我。

  我還是無所謂、無所謂地一天又一天的活下去嗎?

  不,直至今天,我驀然覺得有所謂了,……

  至於倩彤……

  我悵惘,但不失望。

  有哪時哪刻她不是讓身旁的一總人,把自己拱衛保障得無懈可擊,是我從小一廂情願地拿她看成親人一般而已。

  當真正的親人尚且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所有事物的大前提之上時,我要求倩彤十足斤兩地還以關愛幫忙,未免是屬於強姦友誼,敕令回報了!

  誰都沒有錯!

  因為誰都有苦衷,有難處。只要能找得出藉口,誰不可以洗脫罪名?

  錯的只有那些精神感情經驗生活完全不獨立的人,懷抱著世界上有人先顧念他人,再顧念自己的幼稚思想,做著各種先君子、後小人的看似偉大、實則戇居行為,那才是千錯萬錯!

  我仰望漆黑長空,繁星點點,對岸一片的萬紫千紅,璀璨奪目,是這世界一流名城,冠絕人寰的夜景。我懷著感恩的心,因為我覺醒了。

  在舉世公認的、如此成熟世故精明練達靈活聰敏的大都會成長的人,如果還出落得幼稚膚淺草莽愚笨頑固,那怎麼會是社會的錯?絕對絕對絕對是自己的錯!難辭其咎!

  最錯的人,實實在在只有我一個!

  「噓,小姐,今晚寂寞嗎?」

  我嚇一大跳,一個流氓突然坐到我身邊來,他無疑衣衫襤褸,滿面油污,那頭膠著似是千年未經梳洗的頭髮,發出陣陣酸臭的黴氣。他剛開嘴唇,露著一排參差不齊的煙牙,一口惡俗的口氣,照口照面地噴過來,我驚呆了,完全沒有回避,我睜著眼看他。

  流氓看我沒有反應,笑嘻嘻地繼續調笑,說:「不怕冷清清呢,我這就陪你過一夜好不好?」

  我瞪著他,心裡悲哀至極地想,人的厄運要走到何時始是盡頭!

  對方的膽子分明的壯了,說著說著竟伸手過來捏著了我的手,使勁地搓了幾下,更突然猖撅地抓向我的胸脯。

  我豈只沒有畏縮,競哈哈大笑起來!

  太可笑了,那個流氓,他的一舉一動,卑鄙下流得如此明目張膽。可是,這有什麼可怕呢?要躲避,還真容易,只消大喊一聲,就會惹來途人員警,把他抓走了。可怕的不是明槍,而是暗箭,所有的陷害、壓迫、侮辱、玷污,全部防不勝防。只怕你喊破喉嚨都不管用,旁的人誰會幫你,誰能幫你?

  這個流氓,他算老幾?

  他有本事就將我強姦、劫殺,今時今日,我當然不會再以此為苦!我會怕?簡直做夢!

  我哈哈的失聲狂笑,笑得前仰後翻,不能自已。

  流氓刹那間把手縮回,連連退坐到長椅一角,然後急急站起來,望住笑得連眼淚都擠出來的我,像遇鬼似的驚呼一聲,頭也不回地拔足而逃。

  我笑得拿手按住小腹,有點不支的樣子。

  心頭又是另一番的領悟。無他,惡勢力擋在你的面前,只有毫不畏縮,比它更惡,才是徹頭徹尾的退敵良方!

  三天之內,我學曉了前半生所有末懂而應懂的道理!

  天色不知不覺間,已是微明。

  我仍然躑躅街頭,不是辦法了。

  揚手叫了部計程車,把我載到附近一家酒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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