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風雲變 | 上頁 下頁
三二


  我站在鏡前,一個裸露的女體,是如此的有吸引力嗎?

  我笑。

  人與獸,何異?

  才不過是三天功夫,我的裸體告訴我,已經消瘦,憔悴不堪!

  我用大毛巾裹著自己,拉開了抽屜,翻出了一套舊衣裙,我非常非常非常仔細地看清楚,的確是自己的舊物,才放心穿上!

  房門打開,走出客廳。

  錦昌立即自沙發上站起來。

  陽光自四方八面映進來。當初我們決定買這間房子,最主要是它光猛通爽。果然,在如今這個黑暗得不能再黑暗、齷齪得不能再齷齪的時刻,屋子依然明亮。

  眼前人如許陌生。我於他,想也如是。

  錦昌一夕之間,老了不少,眼眶凹陷得過分明顯了,鬚根子如叢生野草,雜亂無章,有一種……一種骯髒得離了譜的感覺,他從來不是如此的!

  錦昌望住我,躊躇只那一分一秒,就沖上來,抓住我的手:「鬱至……」

  「對不起!我有急事要趕著回來,沒有通知你!」

  「鬱至,請別這樣!我一夜沒有睡,我怕你有不測,我想過要報警!」

  「母親呢?」

  「她回鄉間去了,沒有留言,是上星期突然間去的。」「啊!」我應著。

  「鬱至……」

  「錦昌,我真的有要事趕著辦!」我掙脫了他的手,打開大門!

  錦昌上前來攔截我。

  「鬱至,求你讓我們好好地坐下來談談!」

  「先讓我出去了,辦妥正經事,我會回來,回來再談!」

  「你會回來?」

  「會!」

  恒茂銀行,聳立在地王之上,宏偉堅固得有如一所監獄。

  我走進去,被招呼在非常輝煌的會客室,等候……

  牆上接著一列的董事照片,最末的一個,很面喜,施家驥?

  我不是不戰慄的。然,感謝昨天晚上,我的戰慄再不是要面臨這宗錢債案的裁決了。把我送到十八層地獄,心頭未必如現在的苦,我的眼淚,至今,始如斷線明珠,一顆顆地墮碎在衣襟之上。

  恒茂銀行一共有三位高級職員負責接見我,陳業廣總經理、信貸部主管,姓甘和一位銀行方面的法律顧問,姓湯。

  我在他們出現之前,早已將眼淚拭幹。

  陳業廣先生很溫文地說:「王太太,很高興你趕回香港來處理此事,我們以這方式通知你,是情不得已。」

  「我明白。」

  那位法律顧問說:「你有代表律師嗎?」

  我搖搖頭。

  「希望無此需要。如果我們雙方面能解決問題,無人喜歡在法庭相見!」

  「如何解決?」我並不認為自己問得愚蠢,時至今日,我仍能問問題,連自己都駭異了。

  陳業廣答:「王太太,也許你一直在外頭,不知道發生在張重軒家的一些事!

  我就算在香港,也不見得會知道張家的來龍去脈,我跟他們基本上毫不相識,更不往還,我來往的只是我的母親。

  胸口一陣劇痛,令我不期然地移動著身體。

  「王太太,張重軒家族似乎在過去半年內有很多困難,其中他女婿更在生意與投資上頭,血本無歸,潛逃至東南亞去,經他手借貸的銀行款項,超過五千萬,你擔保的這一筆,是後期的一個非常細的數目。」

  我苦笑。

  半生人從來未試過有二百萬元在手。

  「什麼生意與投資,可以令到一個人如此名譽掃地,兼害慘了旁的一干人等?」我問。

  「這些……如今都不再重要了,是吧?」

  我點點頭。

  「張重軒先生雖仍是我們銀行副主席,但他已聲言不對女婿所有行為負責!」

  「張重軒太太呢?」我問。

  「這個我們不大清楚,但,王太太既然簽了擔保檔,也就只好請你負擔這項債務。」

  「我沒有二百萬!」

  室內一片靜謐。

  「我真的沒有!」

  我再問:「拿不出來,是不是就要拉我去坐牢了?」

  我的情緒顯然激動。

  「你坐牢,對誰都沒有好處!」

  「但我們也有為難,也有迫不得已。」

  「寬限一個時期,我們可辦得到!何必迫得大家都走投無路。」他們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合情合理。

  8

  我歎一口氣:「那就給我一個限期!」

  「你看要多少日子才能讓我們向董事局交代,然後撤銷控告?」

  「最低限度讓我有幾天想想法子,再向你們彙報,究竟是何辦法?」

  從恒茂銀行出來,我立即趕去張重軒公館。

  傭人開門,我求見張太大,她請我稍候。

  差不多等了十多分鐘,那女傭才再出現,只在雙掩的柚木門開了一個小小縫隙,像防著麻風病人似的。

  「張太太出門去了,不在香港。」

  說罷,隨即把門關上。

  我走到這座華廈的大堂坐下來,候著。

  如果張太太出了埠,用不著我等那十多分鐘才拿到答案。

  整三天,我除了喝過些少飲品,半點食物未曾下肚,然而不餓。

  我的軀殼一直在作垂死地掙扎,機械化地走動。我軟弱無力地斜倚在客用沙發椅上,等,等,……等足了一個上午、中午、下午,惹得大廈上落的人側目。

  眼皮沉重得像要掉下來似,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