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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天?漢堡包?還用細想,給倩彤吐了一身,連那袋寶貝都己弄贓,隨手不知扔到車房哪個角落去了。

  「沛沛,你且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應付著今晚吧!」

  「我是問你,漢堡包呢?」

  「掉了!」

  「掉了?你究竟什麼回事?為什麼人總要像是祖母說的,三分顏色例必上大紅?我吃什麼穿什麼,原就在你們指掌之上,犯不著前言不對後語!」

  我忍住了沒有伸手賞王沛沛一記耳光,因為我已怒不可遏至耳畔嗡嗡作響,四肢發軟!

  「沛沛,容忍有個限度,你太目無尊長!」我厲聲喝道。

  「是的,因為我沒有家教!」

  我氣得胸口發痛,眼淚直流。手舉在半空的一刹那,被人狠狠地捉住!

  「你瘋了!」錦昌使勁地把我的手摔下,「你自己有冤屈,別發洩到孩子身上。要是這樣了,你求我讓你獨個兒把沛沛帶到加拿大去,我也不放心!」

  眼淚在眼眶內打滾,滾、滾、滾,滾回肚子裡去。整個人如掉冰窟,急凍冷凝,毫無知覺。

  我目送著錦昌搭住沛沛的肩,走出大門,隱約聽到錦昌說:「我們父女倆吃宵夜去!」

  客廳只剩下我一個,如果全世界的人都離棄我,我將如何?

  過盡半生,我第一次思考如此莊嚴肅穆而又淒涼。但有可能發生的事!

  我呆呆地站著、思考、站著、思考……

  突然,有一個意念飛快地鑽進腦子裡,我必須搖個電話給正在搓牌的母親,看她能不能到鬱真處過一夜。看情況,倩彤是要留宿一宵的了。我家就只有三個睡房。平日本可囑她兩婆孫擠一擠,如今沛沛考試,情況有點特殊,她需要一個完整而不被騷擾的天地!

  我淒然苦笑。此念一生,正好給了我一個具體答案,不論世界如何變,活著的一天,必須盡心盡力應付目前。戲還是要串演下去,不論是群戲,抑或是獨腳戲!

  我搖電話至張重軒太大家去找母親,奇怪,母親的麻將搭子、近來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張重軒是本市若干慈善機構的總理,夫人順理成章的成了各類活動的重心人物。風頭之勁,無與倫比!連跟她親近的朋友雀友,也沾光彩。

  每親年內也不知出席了多少個電硯臺與電臺舉辦的盛典,嘉賓票子都是因著張家的關係取到手的。這倒好。難得老人家可以為自己的生活鋪排,不用我們但心!

  母親來接電話時,語氣極不耐煩,想必戰局仍然持續緊張分秒必爭之故。

  對我的建議。母親沒有反對,只道:「你給鬱真一個電話,交代一聲才好。」

  這當然應該。才是晚上十點多,鬱真還未上床休息,對母親會借宿一宵,她的態度還是溫和的。我放下了心頭大石。

  只是,鬱真乘機問了我一句話:「大姐,你曾到移民局走了一趟嗎?」

  我都差不多忘了這樁事了。只茫然地答:「啊!很多天以前的事了!」那周鈺城先生不是答應過不會給鬱真提起的嗎?

  於是我問;「是周先生告訴你的?」

  「不,他沒有提過,大概是尊重你的要求,他代為保密。

  只是別個負責幫你拍發電報到菲律賓去的同事,輾轉相傳,傳到我的耳朵裡來,這世界上,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段鬱真從小聰明幹練,她從來處事都含蓄而一針見血。

  這番話語,已等於熱辣辣地向我破口大駡。

  我完全搭不上嘴。

  要向妹妹說聲對不起嗎?我根本沒有做錯過什麼吧?

  每個人是不是都有一定的自由權利,去為本身的意願採取某些行動。當然,這些行動最好不會傷害別人,為了替家姑申請菲傭一事,我跑去移民局一趟求助,有侵犯到段鬱真的尊嚴抑或權利嗎?

  我只能以此相問。答案是:有。

  郁真冷冷地說:「你根本搞不清楚形象對一個苦苦經營的職業婦女的重要性。我不要聽到署裡頭有任何一句閒言閒語,說我的親人打著我的名號,得著什麼利益!大姐,請你坐在樹蔭底下乘涼的人明白,外頭風霜正盛,輪不到我們不小心冀翼,不講某程度上的勢利!希望下不為例,如再有雷同事件,我直接給同事講清楚,此風不可長!」

  摔掉電話的,竟然是我!

  心頭隨即泛起一點喜悅,只為我覺得自己曉得憤怒,都算是死氣沉沉的屋子內一點活潑生氣。

  也許真是我訓練自己分析思考的時候了。

  不錯,人生難得正直。然,假無私之名標榜自己清譽,是無私顯見私!受害的物件不同而已!

  段鬱至在整件菲傭求助個案中。只犯了—個毛病,就是模樣兒長得像段鬱真,故而給他的下屬周鈺城認出來了,主動地加以援手!我利用了自己的長相,暴露了跟鬱真的關係與身分,因而沾了不應沾的光,得了不該得的特權。香港是個文明光潔的社會。於是我錯了,活該備受責難!

  如果段鬱真認為她有權利,在這麼「小」的一件事情上,不以和藹友善的商量口吻去給我講解江湖利害關係,事必要疾言厲色苛求,我有權對她的諒解減半!

  段鬱至不是生下來有責任無窮無盡地受著各房親友的氣的!

  任何人要仗著感情與關係之深厚而發他臭脾氣的同時,應該想—想對方的感受,想一想別人的尊嚴底線與容忍韌力。

  利慾薰心的後果,並不一定是殺人擄掠,才能使人痛心疾首!

  在生活環境之內,俯抬皆是只見自己困難、漠視他人權利的人,不論親疏,沖著你而來。無須人在江湖,始知利害!

  從小到大,只有妹妹教訓我的份兒,因為她的確比我聰敏美麗,我心悅誠服地愛護她、佩服她!但全面性的盲目容縱,顯然使自己首當其衝!

  我應該開始考慮給予自己以及對方改良關係。使之正常健康化的機會!

  沛沛那方面,又何獨不然?

  一夜之間,我活像受盡了淒風苦雨。

  推門走進母親的臥室,倩彤還在睡。

  我坐在床沿,把床頭燈的光度調低。我看著倩彤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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