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風雲變 | 上頁 下頁


  「遲了!今天我起得不夠早!」

  「昨天晚上就應該熬一鍋,早上放入微波爐熱了便成!」

  我原本要解釋,昨天晚上家務直把我拖至十時多,平日如此勞累,也吃不消,到底是四十開外的人了,何況……

  何必多說話呢?夫妻上頭,一兩句責備的說話還能認真?大家又都是為著女兒開心!

  錦昌一邊換西服,一邊認真地對我說:「我看你就別胡亂逞強,在家裡一把抓,也不外乎省那二三千元,你少穿件衣服,不是一條數了!趕快去申請個菲傭是正經,免得沛沛有一餐沒一餐的,人不知瘦了多少?」

  我的肚子仍在隱隱作痛,像把刀子一下一下地戳下來,不只腹部。連整個胸腔都痛,不知何解?

  一年多前,女傭彩姐決定告老歸田,一應家務就落在我肩上。彩姐其實是不必退休回鄉的,才六十多一點,在女傭行業上仍能算得上黃金時代,只是她跟母親一直相處不來。

  三朝兩日,家中的兩個老人就起衝突,母親不知吵了多少次,磨著要我把她辭退,連獨居的妹妹郁真,都打電話來跟我說:「姐姐,你好歹解決了彩姐的事好不好?免得母親不住搖電話到我辦公室來吐苦水!我這兒是要交差找食的!」

  妹妹不錯是脾氣大—點,但她能在大學畢業後,一考上政府政務官的職位,十年內就扶搖直上。今天當上移民局的副處長,豈是容易的事,必是認真地工作,一絲不苟所致,難怪她的精神額外緊張!

  總之,彩姐在王家多年,真是有利有弊。利當然是助我一臂之力,把家弄得井井有條。另一方面,多個人多個鬼,多個女人尤其家無甯日,單是處理她跟母親的爭執,就虛耗極大精神。

  彩姐也深知長此以往,不是辦法,因此趁她侄子在鄉成婚,就決定辭職,回老家去安享晚年。

  到底是多年賓主,我心上甚是捨不得,只是不敢強留。

  更怕惹母親不快,於是暗地裡塞了一條三兩重的足金頸鏈給彩姐,就送她上道了。

  錦昌在本城著名的永成建築公司任工程管理部經理,月薪四萬多元,還有外快。房子又是在他出身後不久就買下來的,連房租都不需負擔:故此家境不算差了,雇用一個女傭,當然不成問題,只是……

  我對錦昌說「媽不大喜歡菲傭,她不懂英文,雞同鴨講,誤會更多。

  我正在物色廣東姨娘……」

  錦昌沒讓我講完,就披起外衣,說:「誰不知你是個二十四孝女兒,只顧兩母女的齊全!」

  「錦昌……」

  我實在難過,每逢聽到丈夫這麼提高嗓子給我說話,我就知道其實他在怪我!因為母親要跟我住,弄至錦昌的母親反而要跟著我小姑子錦玲過日子,一個房檐下實難容得下兩位老人家,所謂一山不能藏二虎、母親尤其是吊睛白額虎,犀利非常!

  妹妹有政府分配的宿舍,在麥當奴道,近二千尺,但母親說,現存時代不同了,郁真小姑獨處,又官高職重,多少有些應酬,家裡擱著個老人家,總不比我們這等小家庭來得方便。母親都如此這般的開了聲。我這個做大女兒的,當然不便多說,更免得以為父親一旦撤手火寰,就沒有人願意照顧這個末亡人!

  人在困苦之時,額外敏感。

  錦昌跟丈母娘一向河水不犯井水,礙著我的情面,都算很能互相忍讓,和平相處了。夾在中間的我,久不久就要受一肚子閒氣,也只有在所不計了。

  今天便是一例。

  我把要申辯的話,都吞回肚子裡,慌忙取過車鑰。跟著錦昌出門。

  我們住在跑馬地,每天習慣由我開車。先把沛沛送至麥當奴道的聖保羅男女中學上課,再繞至堅尼地道,落花園道,送錦昌到中環上班。

  平日在車上,一家三口總還有些話題,今日為了早餐,把小事弄大了。我的肚子又仍在作怪。於是母女、夫婦全都緘默著,不發—言。

  我心想,錦昌發我的脾氣,也還罷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女兒卻是愈來愈過分嬌縱了!一餐半餐的不如意。就弄得天塌下來似的,將來還不知是何結局?

  女孩兒家不懂溫柔婉順,怎麼成氣候呢?

  正要訓女兒一頓,回心想起自己親妹子郁真,以及老同學孟倩彤、就又改變了初衷。也許今時今日的女人,是要培養成那麼凶巴巴的樣子,才能出人頭地、受人尊重的。像我這類溫吞水的性格,就是贏得了老好人的美名,也自知是沒中用的虛名而已!

  沛沛從小就聰明伶俐,別說郁真疼愛姨甥女,就是孟倩彤這個未婚的商界女強人,也口口聲說要認沛沛為于女兒,讓我們受寵若驚!可見沛沛雖是小巴辣,卻正正對了當時得令的女人口昧,想來前程無量。

  我們把的沛放下在校門之後,車子就直往前走,只因麥當奴道是條單程路。無時回頭。

  每天路過、我會不期然地想,如果重新讓我選擇自己要走的路,會不會回頭?會不會自中文大學兩管系一畢業,才工作了兩三年,在機構裡碰上了王錦昌,就一下子結婚了?

  抑或,我會像妹妹。甚至孟倩彤,在官府或商界發展,如今要不是貴不可當,就能富甲一方?

  別說我不是這塊料子,不能胡亂羡慕人家所有,況且……我悄悄望了旁坐的文夫一眼,過盡悠悠十數裁,錦昌仍然令我心醉。那年頭。我在永成建築公司當行政練習生,被人事部安排到各部門去學師。輪到了工程管理部,一抬眼,望見了相貌端正、昂藏七尺的王錦昌,就那—刹那。便知道自己的前途放在什麼人的手裡了!

  我們很順利的戀愛,人家說頭一個戀人就成配偶是最最幸福的,我一直同意這個講法,且因對方是錦昌之故,我更覺得我是最最最最最幸福的了。

  想想,我也會抿著嘴笑,臉燒著了似的發燙,真是的,女兒都快要上大學了。

  「鬱真究競住麥當奴道幾號?」

  錦昌這一問,把我從迷惘中喚醒過來!

  丈夫的生辰八字大概跟我們段家的二小姐不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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