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芳草無情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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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點狐疑不清,劉醒南就把兩份文件放到我和世勳面前,說:「這兒是章尚清先生遺囑的副本,請詳細閱讀,我是章先生的代表律師,遺產執行人是孫崇業太太。」劉律師稍停,再繼續:「即是世勳的母親。孫太太今天沒空來,囑我向你們宣讀章先生的遺囑。其實,遺囑內容甚是簡單,除了他在孫氏百貨的股權,章先生全部財產慨捐本港老人福利機構,至於他在孫氏的股份占百分之六,一半送給孫世勳先生,另一半送給沈寶山小姐,並不附帶任何條件。」 我聽得呆了。 劉律師還講了其餘的一些法律手續與安排,我都無心裝載。 突如其來的成為章尚清遺產的繼承人之一,我悲喜交集。 喜者自然是提拔自己出身的人,能如此關前顧後的給我鋪排直上青雲之路,這份愛護,意義深長,非同小可。茫茫人海,看多了惡之欲其死的事例。人生競技場內少一個對手,就多一分安樂。就是一個孫氏之內,為了爭權奪位,同事的交情完全是工作關係上的瓜葛,兩個原本談得來的年輕同事,發覺公司給予的升級機會只能容納一人之時,頓時反目。連明知自己技不如人之徒,也只會幹瞪著發紅的眼,求神拜佛但願當紅才俊早日垮臺。例子多如恒河沙數,如何一一細數? 章尚清欣賞我、栽培我,以致偏袒我、照顧我,自生前延至歿後,縱使不會為我的才華品性深得其心,而是為了幾十年揮之不去、滋長而至茂盛叢生的一段私人戀情,拿我當作精神上的寄託,我一樣要感動和感激! 商場上,我們太習慣不必問貨品定價的因由準則,更不必理會貿易對手從中能獲利多少。我們只著重本身的收益,如果有利可圖,對方還予以絕頂的禮遇和尊重,夫複可求?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很多時候,一宗交易裡頭的受益人,依然會被利用而終至得不償失。章尚清如此視我如親人,也無異是讓我沒有多大選擇便成為與孫家關係密切而曖昧的一個人罷了!我領下這份情,就是落實了一個特殊身分。加上,他知道我是一個有恩必報的人。兜了一個圈子,他還是要我矢志為孫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置身於槍林彈雨的商場內太久,凡事都有正反兩面,我習慣不敢往好一面想。高估人類的仁愛厚道,往往會使自己焦頭爛額,血肉橫飛! 一下子在章尚清安排下成為孫氏股權人,令我初而迷糊,繼則心驚肉跳。 劉醒南律師在我渾然不覺中告辭離去。 我還留在孫世勳的辦公室內,目送著世勳把劉醒南送出去,再走回來。 我們望住對方,默然。 心內翻騰輾轉,亂作一團,嘴上卻說不出半句話。 世勳驀地拉起了我的手,抱在胸前,輕聲地說了一句話:「我想念你!」 章尚清死而有知,為我倆架起了下臺的階梯,奠下了關係牢固的基石。 我當然可以揮一揮手,掉頭而走。沈寶山自出娘胎,從沒有無功受祿,仰仗庇蔭的打算。 我也許真的應該從事情壞的一面著手整理。 然,人有理性的分析,亦有感性的選擇。不幸的是,我們總把自己願意相信的推測視為真相。 如今的我心無旁騖,只有一個感覺:希望世勳握住我的手永遠不會放鬆下來。 我們緩緩地坐在沙發上。 我微垂著頭,依然無語。 室內一片靜謐。 辦公桌上的對講機石破天驚地傳來呼呼之聲。 繼而聽見世勳秘書說:「孫先生,剛才恒發置業方主席的秘書來電話,提醒你今晚在福臨門的飯局。」 世勳拿眼看住我,答:「請給方先生的辦公室回個電話,說我萬分抱歉,今天晚上突然來了個很重要的客戶,我非跟他談些事情不可!我不能赴他的約了,請鄭重向方先生道歉一聲。」 秘書應命收了線。 世勳仍目不轉睛,面不改容地說:「我這個客戶,脾氣極大,心眼兒又細,極之難纏,可是,我的命脈在她掌握之中,不能不賣賬!」 我抿著嘴忍笑。 一場干戈,化為玉帛。 懸而未決的問題,還是原封不動擱在心上。和解並非意味妥協,只是情到濃時,夫複何言? 誰說小別不是更勝新婚? 我和世勳約好了下班後各自回家去。 本來就沒有想過會回家來吃晚飯,菲傭剛好放了假,我只打算在公司附近的面攤草草用過晚膳就算了,現今我竟興起了親自下廚的念頭。 把冰箱裡僅存的肉和受都翻出來,七手八腳,滿面油污,終於弄成三菜一湯,放到世勳面前去。 他簡直是狼吞虎嚥。 我笑說:「別捧場過分,硬塞得太多到胃裡頭,會害事。」 「這是肝腸寸斷之後的和番酒,怎能不嚼個痛快?寶山,這以後,我們再也不吵架了!」 我沒作聲。平常夫妻尚且會慨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何況我們情勢複雜如斯,只圖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而已。 一個星期七天,世勳留在淺水灣的時間極其量只有六晚,他總愛在週末回到家裡去陪他母親,吃完飯,還聊一個晚上的天。翌日早上,跟孫姨奶奶吃過早餐,才回到淺水灣住所來。 世勳老是奇怪我怎麼可以把母親丟在太古城,也不肯多回去走動。 我沒有解釋,最大的原因是作賊心虛,怕母親問我關於世勳的事。要說謊,我不情願;要坦白,我覺難為情,更不知母親會如何反應。雖說女大不中留,只是女人行止有離常規正道,做母親的總不會好過。 我其實是想念母親的。 星期天是最可愛的日子,早上醒過來,還可以肆意地賴在床上,身上貼著乾淨清新的床單被褥,嗅著房中柔柔地飄逸著的陣陣花香。我按鈴把女傭叫進來,替我拉開了重重的窗簾,一片藍天,就像在頭頂似的,照得滿房明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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