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芳草無情 | 上頁 下頁
二〇


  我才這麼想,門口就出現了孫世勳。

  小敏興高采烈地把他拉過我,跟我並排站著:「我們拍個照!你們都待我好,好到了不得,我把照片放在宿舍床頭,一定讀得額外勤奮。」

  孫世勳很大方地把手放在小敏的肩膊上,笑著拍了照,然後把一封信再遞給她:「這是我給韋特先生寫的信,他會安排你偷偷做散工,可是別只顧賺錢,忘了念書。」

  「不,不!我必定立好榜樣,讓孫氏上下的同事將來領了孫先生的恩惠,也知道勤力念書圖報。」

  「你言重了。」

  孫世勳很大方地周旋在各同事之間,吃蛋糕時,也無分彼此地招呼著我。

  完全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有氣在心頭!

  這男人說的什麼山盟海誓,轉頭就是沒事人一個,誰說他會傷心?

  我轉頭回到自己辦公室去。

  觸眼就是那空洞洞的花瓶。我一手把它撥到地上去,摔個粉碎!

  每逢有遠行,就必有成籮的公事待辦。

  明晚要啟程赴英,今兒個晚上就趕工直至十一時多才下的班。

  街上零零落落一堆堆夜遊人,只有一個女人,抱著沉重的公文包,抱著沉重的心情,步步維艱,走下地鐵站去。

  坐在冷冰冰的不銹鋼座位上,特別覺得孤清。偶然停站,跑進一對男女,抑或獨身一個男人,總是拿眼看我。一定覺得我不倫不類,夜深人靜,還在街上出現的女人,不會是我這副身世。

  不知多少次,我想沖出地鐵,揚手叫輛出租車,把我載到淺水灣去!

  想著想著,就要哭出來了。

  為什麼還要記掛著過去?記掛著他呢?

  為什麼不想想自己的大姊?想想我親口教給她的那番話?想想裘芷苓在餐廳內見著我們姊妹倆時那份尷尬?想想孫廖美華那副凶巴巴的大婦相?過盡四、五十個年頭,奪愛的仇恨猶在心頭!何必冒這個風險!

  我默默的,拖著疲累至動彈不得的身軀,勉力從地鐵站爬回地面。

  從地鐵站回到我住的那幢大廈,還有短短一段路。天上竟然下著雨,照頭照腦的灑下來,弄得我一身濕透。

  我們就曾在雨中,躲在車子裡,開了雨刷,看著慌忙避雨的人群在眼前走動。他突然轉過臉來,狠狠的吻住了我,良久,弄得我差點回不過氣來,他才放開了,說:「我要你記著,有那麼一個晚上,下大雨,外頭那些人都走走避避,你卻幸福地被一個如此愛你的男人吻著!」

  雨水流了一臉,我還是想念他的,我知道

  然而黑夜過盡,黎明總會到來!

  飛赴英倫的班機在晚上十時多才啟航。

  我乾脆一直在辦公室工作至九點,囑冬妮安排了出差用的公司汽車,載我至機場。

  冬妮下班前,給我遞來一個信封,並說:「旅途愉快!」

  我打開信封看,竟是昨天送別小敏時同事的合照,當然有孫世勳在裡頭。

  我把它夾在護照裡,放進手袋。

  汽車在孫氏大廈前等我。

  爬上去,竟見到章尚清坐在裡頭。

  他慈愛地對我微笑:「我送你上機!」

  一定有公事囑咐吧!

  沿途章尚清果然交代了幾件公事,囑我到英倫後,抽空去拜會一下那邊的百貨同業。

  下了車,讓司機代我照顧機位和行李。我們走到機場餐廳去喝咖啡。

  「這兒一點羅曼蒂克的氣氛都沒有!」章老笑著說這話。

  我莫名其妙。

  「原本不適宜在這兒給你講愛情故事,可惜時間有限,不能等到下回分解。」

  我笑了,問:「章老總,你開什麼玩笑?」

  「你們這些跟了我多年的年輕小夥子,不是一直想探聽我為什麼終生不娶?」

  我嚇一大跳,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告訴你,寶山,我娶不到自己最愛的一個女人,因而終生不娶了!」

  我睜大眼睛,靜靜地傾聽。

  「那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心地好,相貌好,什麼都好。

  「你也很好哇!」我不期然地偏袒著這位上司。

  在我心目中,章尚清不只是老闆,且是良師益友長者。

  我仍然奇怪他為什麼把自己多年的心事,趕在這時候相告。

  「兩個很好的人,不一定能結成夫婦。」

  我惆悵地問:「那多麼可惜,但是,為什麼呢?」

  「因為她遇到另外一位更值得她愛的好男人!」

  「你一定很傷心了!」

  「這是必然的。當時,我簡直傷心欲絕,竟夜無眠,在雨中狂奔,深夜痛哭,曾有一大段日子,憔悴得不似人形!」

  我默然。

  「自此後,我尋到了另外一個方式寄託我的情懷,才好轉過來!寶山……」

  章老拍拍我的手,繼續說:「我說的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從來未曾在人前提起過,今天我給你道來,因為很希望讓你明白,一個有情用情的男人,真是會為愛而傷心的。只是我們不張揚,不便為外人,甚至最親密的人知道罷了!當年……我愛的人也不知道我傷心若此!」

  我微微顫抖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