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無情(7)_梁鳳儀

七

　　但覺背上有點發冷。

　　立刻明白為什麼章尚清要把我也叫在一起，隆而重之的囑咐，以後孫氏的賬目要一清二楚不可。因為公司賬目有什麼三長兩短，我這個公司秘書部頭頭責任非輕！追查罪咎，簡直可大可小！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過分敏感，但商場上的確有過傳聞，說一些處心積慮的的公司，故意虛報或虛構盈利，其目的在短至一、兩年，長至四、五年內謀取更大利益。比方說，公司業績優異，姑不論將之上市，可以作為議定股價之有利本錢，使集資數目更為可觀，或者轉手賣予私人時，索價更高，都足以抵銷年底必須負擔之公司稅而有餘。莫非孫世功有此深謀遠慮？

　　章老在處理生意上頭一直崇尚務實忠誠，不喜花招計謀，故而憤然反對。他沒有在我面前提及孫世功的建議，也許就是怕我是商場的識途老馬，一下子洞悉乾坤，立時間嚇得亂了陣腳，反為不美。

　　倒是孫世勳為人忠直，不防有詐，就更要直接地提醒他。

　　商場之內，驚濤駭浪，誰說不然！

　　工作上頭，我的態度永遠是甯枉毋縱，我不管自己是否踩著了草繩當大蛇。總之，孫氏己非昨日，龍蛇混集，非額外留神不可！

　　說到底，午飯還是在愉快的氣氛中用畢的。

　　況且定下神來，就覺留心足矣，擔心是不必的。江湖上的風險，此起彼落，無日無之，天天新款，永不言倦。沈寶山跑了十年有多的碼頭，也算是從小嚇大的了。

　　只稍微擔心這孫世勳要如何碰個頭破血流，才能成長？最好有個自己人不住在他身邊提點他就好了。

　　忙碌使時間過得飛快。

　　小冬妮在下班前提醒我要到半島去跟大姊見面，八點又得跟捷克來的水晶廠商晚宴，席設半島嘉地斯。

　　「原本在麗晶宴客的，我看你反正在半島跟歸太太飲茶，省得你又要跑過對面，乾脆把晚宴地點改了。你姊妹倆談心完畢，只管走上二樓便成，已通知赴宴各人了。」

　　小冬妮給我解釋完，才帶上辦公室的房門。

　　這樣體貼醒目的秘書往哪兒找去？

　　從半島走至麗晶對我而言，屬於八千里路雲和月。可免則免。

　　大姊有個遲到習慣。我在七點前到達半島，先鑽進查理佐丹去。日日忙至嘔血，購物只能挑這些約會的縫隙時間。

　　現今名店的售貨員真是訓練有素，一看見熟客，就能記起姓氏，沈小姐前沈小姐後的，儘量表現你的身分，抬舉你的地位，叫人額外舒服。這點百貨公司還不易做得到。我們孫氏近年也經銷名牌高價貨，故而在這等經營手腕上頭，也日有進步。

　　孫氏沒有佐丹皮鞋，故而我有空總踩到半島他們店上去，一買就是幾雙。款式一式一樣，只挑顏色。

　　我喜歡佐丹，因為其他名鞋少有三吋多高的，我覺得高挑的女人穿高跟鞋，才算相得益彰。高跟鞋並非為矮婦如凱瑟琳孫而設。

　　像我，五呎五吋半，才算沒有白沾高跟鞋的光。加在一起，五呎九，跟六呎的男人走可配襯了。

　　孫氏兄弟大概就是六呎的樣子，弟弟好還比哥哥高那麼一點點。

　　「多謝沈小姐，這幾雙鞋子我們照舊送到你辦公室去。」

　　售貨員把信用卡遞回給我時，才如夢初醒。

　　走到半島大堂坐下，叫了茶，大姊才趕到。

　　跟她兩天沒見面，她人又憔悴了。

　　大姊原本頂好看的，翠眉、杏目、櫻桃小嘴。只嫌中年發福，人是過重了些，因此而顯了年紀，否則，走在街上，肯定有男人會為轉身側目。

　　自從姊夫歸雄年有了外遇，大姊就像融了的雪糕，攤在人前，完全變了形。

　　她才坐下來，就嚷：「寶山，我要離婚了！」

　　我沒好氣，自顧自的拿起銀壼倒茶。

　　「如今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你離了婚之後的日子，又會好過？」我問。

　　大姊呆了一會兒。

　　「程程和彤彤兄妹倆就快要到海外去升學了是嗎？你孤家寡人一個，如何打發日子？」

　　「你不也是一個人生活。」

　　「我有職業！」

　　家庭主婦離婚等於辭職，比職業婦女更頭痛的是找新職，會艱難千倍。並非經驗老到，就會成為搶手貨，更非割價求售，就可以有瓦遮頭。

　　「我搬回娘家去，陪母親過日子。」

　　「大姊！」我重重的放下茶杯，異常生氣，把聲音極力壓下去，免得騷擾鄰座。「你別天真，好好的面對現實成嗎？我們的母親只消對牢二十四小時，就會把你嘮叨到發神經！人的耐力有限，這跟孝道無關。」

　　況且，哪個父母願意看到自己兒女變得無依無靠，莫說成為棄婦，就是獨身終老，他們也可能覺得丟臉。

　　望子成龍是天下父母的情懷。重男輕女的惡勢力下，容不得家中有獨身女兒。

　　硬將父母的關愛變成怨懟，是最傷心的無奈。

　　大姊差點要在公眾場合哭出聲來：「我要不離婚也成，他那邊逼得緊，雄年已經屢屢跟我談條件，差不多天天吵！」

　　「你不跟他吵成不成？」

　　「我忍受不了，他老是三更半夜才回家來，跟那頭好得不得了！」

　　我深吸一口氣，很認真地說：「大姊，我沒有時間再一次又一次地重複我的建議。這一次，你可要聽清楚，你必須以靜制動，不可再跟他吵，這樁婚姻不是可以吵得回來的！你愈是兇神惡煞的樣子，歸雄夫的情婦益發顯得小鳥依人，百般可愛！」

　　大姊拿手掩住嘴，怕自己驚叫起來。

　　可憐女人受了刺激，總會變得神經質！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