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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除了因為後果對我極其嚴重之外,更由於我對自己的實力沒有十足的把握。

  強敵當前。

  葛懿德是個不可輕視的對手。

  她能有胸襟、量度、膽識,肯欲擒先縱,欲迎先拒,自然有她的把握。

  搶生意不同于褫奪人心,最主要的原因是不可以用常理及本身擁有的條件當作正途揣測。

  我在害怕自己會失預算。

  自從英國回來之後,我一心想著的也是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內跟邱仿堯重新建立起一重鞏固的長久關係。

  我與葛懿德之役,如箭在弦,非發不可。

  不論在辦公室,抑或在家裡,除了迫在眉睫的事非儘量集中精神處理掉之外,滿腦子都是邱仿堯。

  就活像這一夜,在家中的廚房裡跟大廚沛叔學一點廚藝,說是要招呼宋滔來吃晚飯,其實,學會如何去做幾味拿手的好菜,目的不在於討好宋滔。

  宋滔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藉口,我旨在邱仿堯。

  江家的大廚沛叔已經服務多年,他興致勃勃地給我指指點點,說:「難得大小姐這麼熱心學廚藝啊!」

  說完這句讚美話,隨即用輕快的刀法,把手中的一塊肉轉眼就切成薄片,那動作竟是相當優美的。

  原來每個行業都有它的登峰造極,同樣的深具魅力。

  然後沛叔就拿眼看看定睛想得入神的我,說:「小姐別怪我老人家多嘴,你能多點關注家庭生活,會更開心!」

  我沒有回應,我其實還是很有點心不在焉。

  沛叔就誤會我不高興他對我表示的過分關懷,於是又道:「小姐,我是看著你從小長大的,才敢冒昧說這些話,請千萬別見怪。」

  我這才如夢初醒地答:「沒什麼,沒什麼,沛叔,我只是全神貫注地看你的刀法,並沒有其他。」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屬,我慌忙的找個藉口,然後說:「沛叔,讓我來試試,這牛肉切得不好,就怎麼個烹調法也無補於事,對嗎?」

  「對極了,這正是要學的功夫,來,你來試試。」

  我竭力仿效照做了。

  心卻仍然是不專的,我在想,有那麼一天,可以在「惘然軒」內跟邱仿堯過二人世界,由自己親自下廚為他燒一頓美味可口的晚飯,那會多麼美妙。可是,會不會當我辛辛苦苦地弄出了一桌子佳餚之際,突然的,門鈴響了起來,是葛懿德驀然回來了,跟我說:「我要回我的丈夫了!」

  就這樣子一場美夢就成空子。

  我竟自幻想中輕聲n乎叫出來,然後一定神,從迷惘返回現實的那個空隙,教我身手不靈,一下子就拿切肉的刀軋在指頭上,立時間血流如注。

  「天!」

  簡直嚇得沛叔半死。

  廚房內幾個傭人都一時慌了手腳,去拿急救箱的與打電話叫家庭醫生的都亂作一團。

  我定過神來,才說:「別這樣緊張!皮外傷罷了。」

  「可是,流血不止呢!」沛叔尤其難過。

  「一下子就好了!」我對傭人說:「不用叫醫生。」

  「那就到醫院去一趟,怕有破傷風菌會傳進去,那就可大可小了。」

  一下子家裡好像亂作一團似,也由不得我做主,就被簇擁著上了司機開動的汽車,要把我載到醫院的急症室去。

  無疑,我所雇用的下屬與傭僕都是相當好的,他們所提供的服務,無微不至。

  然而,記得看過一段雜文,寫成功職業婦女的心聲,大意是這樣的:

  漫天風雨,一覺醒來,門窗都是關得甚好,且已貼上了防風
  的設備,為什麼會如此周到,使自己安樂呢?一看,卻原來是家
  裡的司機。

  那位女作家還寫道:

  在家中走動,勤勞關顧的男性,如果只是司機花工之類,是
  做事的一份成功業績表現,卻是做人、做女人的一項挫敗。
  坐在汽車後座的我,——念至此,輕歎。

  我把頭擱在椅墊上。

  陪著我到醫院去的女傭四姐,輕聲地問:「小姐,你是累了?」

  我是真的累了,我無法不點點頭。

  心上的疲累,比身體所受的更甚。

  看,夜裡還為什麼要顛撲到醫院來,到急症室去求診,兜了一個大圈子,無非是為了尋找一個身心的歸宿。

  一個差不多可以擁有天下間很多美好事物的女人,仍然需要一個愛護她的男人,仍然戀慕一個有男性作為一家之主的家庭,因而竭心盡力,奔波勞碌,甚至於出盡八寶,爭個你死我活,這算不算是一份難以言宣的悲哀?

  我一向獨來獨往,然而,當我獨個兒走在人前時,我的壓力還是相當大的。

  最低限度,有什麼重要的大事擱在自己跟前,就不會有一種,可以退一步,再跟家主人商量去的從容。

  即時,就要以自己的智慧去判斷,以自己的膽識去應付,以自己的能量去承擔。

  江湖上的都是聰明人,曉得分析情勢與道理,他們一看就明白什麼人有什麼靠山,什麼人其實是獨力支撐局面。

  對於背後沒有男人的女人,人們還是暗地裡不寄予太多的尊重。

  很簡單,知道敵人是沒有退下來的可能的話,只有更窮追猛打。

  背城一戰的哀軍必勝,不是天天會發生的事。

  反而是對手的去路多,敵方才會稍為緩一緩手,忍一忍氣。

  因為打贏了,仍不能令對手走投無路的話,就不必多費心機了。

  人性永遠是涼薄的。

  不是身在局中,無意領會其中的微妙道理。

  然而,到頭來要靠人、依賴人的感受,實在不好受。

  我想,如果邱仿堯愛我,應該自動來彌補彼此曾有的誤會,何苦要我挖空心思地去想辦法作破鏡重圓。

  我,忽然的心灰了。

  也許為此,我的臉色灰白。

  這叫陪在我身邊的人更覺得我到醫院來是明智之舉。

  我茫然地受著各人的擺佈。到達醫院,在急症室內擾攘了好一陣子,經過診斷注射預防破傷風菌針,縫紮傷口,最終完成了所有應做的事,那位駐院的醫生就對我說:「江小姐,相信你已無大礙,這種破傷風菌針還有兩次需要注射,你記住就是了。如果你精神仍然因剛才的驚慌而困倦的話,我也可以為你辦留院的手續,且休息一個晚上再走。」

  「不,謝謝你,醫生,我很好,已經鎮靜過來了,剛才是有一點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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