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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我的聲音竟略為顫抖,說:「你是準備從旁協助,參加競投,托高環宇的市值?」

  「對了,如果港聯銀行的股東發現有對手爭購,則自然會明白為什麼港聯要以更高的價買入環宇銀行,且是一顆最佳的定心丸,香港人最時尚寧買當頭起。」

  我啞然。

  這不是港聯銀行股東的定心丸,而是杜比銀行給他們炮製的糖衣毒藥。

  這種伎倆不算是新鮮,股票市場內的一些收購戰也有使用。然而,淪落到銀行家用此類手腕,未免叫人駭異與難堪。

  或許是我的表現並不熱烈,洛克偉力稍稍轉了口氣,他說:「當然,如果港聯銀行在收購戰上敗在我們手上,我們還是會成交的,事實上,環宇如今的作價很低。」

  這就是向我表示,他們的加入不是事前相約的勾當,在必要時,杜比銀行還是會承擔責任的。

  然而,這還不是問題的關鍵,對方始終沒有解釋這跟邀請我注資杜比銀行有什麼密切關係。

  我說:「說得對,價廉物美的話,人人都恨不得據為已有,然而,杜比銀行有足夠的財力去收購環宇,並不至於要先向我兜售股份套現吧!」

  「並不是這個原因,兜了一個圈子,還是那個顧慮很深的想法,杜比銀行若成為港聯銀行的對手,必然有人敏感地認為這是私相授受的遊戲。但如果杜比銀行剛剛加入新股東,而新股東是香港的銀行家,跟港聯銀行爭一日之長短就很容易為人接受了。」

  我恍然而悟。

  洛克偉力還多加一重解釋:「況且史有明證,當年你的利通銀行被擠提,求借無門,叩了港聯銀行的門,他們就活像獅子開大口,恨不得趁你危難之際,置你於死地,乘機以低價收買利通的股權,若不是你賣了加拿大富德林銀行的股份應急,渡過難關,今日香港銀行業歷史將會改寫。」

  「為此,你認為坊間人會覺得我有足夠理由向港聯銀行報復,跟他爭奪環宇股權。這樣,整個遊戲就合情合理多了,是嗎?」

  洛克偉力也絕對是聰明人,他修正了我的評語,答:「根本上是合情合理的純商業競爭,只不過是特殊環境之下的特殊安排與特殊需要而已。」

  情勢已經很明顯,根本是不必要跟洛克偉力再在此事上辯論分析下去的。

  我完全明白洛克偉力的解釋只是門面工夫,姑且信之,好讓大家下得了台,也沒有什麼話柄在人家手裡,反正凡事心照不宣,依樣畫胡蘆最好。

  別說是我,就是一個稍有商場閱歷的人,也清楚事情哪會這麼簡單,我一點頭,就可以用一個理想價值成為杜比銀行的最大個人股東,那麼名利雙收的事,付出的代價一定不菲。

  高昂的代價就是埋沒良心,欺詐香港人。

  我在心上打冷顫。

  也有甚多的鄙夷。

  我說:「洛克,你們對於輿論的控制與著重,也真是不遺餘力,當然,這是作風問題。正如有些人的批評是中國政府對於爭取輿論是最笨拙的一樣,都是人各有志,各有所好的原因吧。然而,告訴我,是否真的有此需要 ?」

  洛克偉力一時間未能觸摸我的意思,我已經站了起來,準備告辭,並說:「基本上,可能性只有兩個,其一這是你們刻意營造,避免輿論批評的把戲,若如是,大可免丁吧,到目前為止,除了涉及香港過渡期後的事,你們未必都稱心如意之外,百分之九十九都得心應手。而且,彼此心照不宣,香港人的能耐令人慚愧,什麼大肆批評之事,三分鐘後立即煙消雲散,你們擔心些什麼 ?港聯銀行的股東就算吃了什麼虧,也對他們起不了什麼不良影響與作用,是不是?」

  說這番話時,我的語氣是帶點倨傲及不屑的嘲弄味道,不是很難聽得出來。

  這大概是因為我本人沒有刻意遮瞞的意思。

  我繼續滔滔不絕地說:「其二呢,正如閣下所言,彼此容易在商言商辦事,無謂多生枝節,那麼,真金不怕熊爐火,何必讓我這外人得益。」

  我微微點頭,說:「我想我也應該告退了。」

  洛克偉力回過神來,說:「我相信對你的資料調查錯誤,他們認為你是個為了建立自己王朝聲望財富,不擇手段,甚至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女強人,如果真照這個目標進發,你今次就不應放過機會。」

  「不是資料誤導,而是你們出的代價太低,每個中國人值一英鎊,出賣香港,再而國家。天!別忘記我們有十二億人民,那個數字不菲,不是成為杜比銀行最大股東的利益可比吧,是不是 ?」

  說罷,跟洛克偉力握手道別了。

  從杜比銀行出來以後,我囑酒店的司機把我載到戴浮嘉廣場去。不為什麼,只是我突然間覺得頭腦混淆漲痛,很希望能到空間寬敞的地方去吸一口新鮮空氣,再好好地想一想。

  太多問題應該趁這個時候思考了。

  然而,我不要去公園抑或什麼額外幽靜的地方,那會使我感到寂寞、孤獨。

  我要接觸人群,面對人群,從生活中想出自己曾做過的是對,抑或是錯?

  於是選擇了這倫敦市區內有名的廣場是最合適的。

  我下了車,無聊地踱進廣場去,跟那些賣鴿子食料的小檔攤買了一包雀粟之類的東西,就選了水池旁的一個角落坐下來,開始喂鴿子。除了遊人之外,還有一些退了休的老年人,團團圍坐在廣場內,與成群成群的野鴿子為伍。

  我忽而有極多的感觸湧上心頭,完全是拜洛克偉力之賜。

  他向我提出的交易,是在我毫無準備之下,向我的良知挑戰。

  回想一遍,顫慄更大。

  如果時光倒流數小時,戲要重演一次,老實說,我不敢擔保自己會不會再作同一的決定。

  要一手推開名利,不是件易事。

  每個階層的人都有他們寄望的名與利,誰都不會是銅皮鐵骨,刀槍不入,只在乎死門的大小,明顯抑或隱蔽而已。

  欲望是永無止境的。

  有些人會很奇怪地問:「要這麼多錢來幹什麼,到了某個程度就已經足夠了吧!」

  真是癡人說夢。

  財富與名利到了某個程度,就能發揮某種作用,絕對不會有盡頭的。

  今日,跟我同坐在廣場內的一撮糟老頭,只要他們的養老金或是失業救濟金,增加多十鎊八鎊一個禮拜,就已經相當妥善快樂了,因為他們可以給自己多買幾包煙,多賣幾瓶酒。

  然而,幾瓶酒與幾包煙之後,仍有其他的需求,一步一步地來,當然不會一腳踏上雲霄,要求跟我一樣,有資格夜宿夏蕙酒店。

  但誰信他們多得一點好處就會滿足,就會收手,真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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