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當時已惘然 | 上頁 下頁
三一


  當然,這樣子下去,吃虧受苦的只有我自己,我是明白的。

  故而,當陳家輝提出了公事以外的邀約,我就像手握有刺的玫瑰花,既陶醉於花香,又怕被花刺傷。還是那種到現在仍不能克服與改變的為難。

  「我今天原本是約好了兩位舊同學,帶他們到粉嶺去探望我的姨母的。」陳家輝興致勃勃地說:「為什麼要把他們帶著去看親戚呢?因為我們小學時候,老喜歡到姨母的小農莊上度週末,現在長大了,徹頭徹尾是個城市人,難得有機會一拾童年情景,在農村上過一個周日下午,也是饒有風味的。我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怕你也會有興趣。」

  這麼一解釋,像無形中給我搭下了心理上的下臺階梯,覺得約會並非那麼私人,只不過一班年輕朋友的假日遣興節目,還忸怩不接受的話,反而顯了小家子氣。

  且,如此豔豔紅日,普照大地的好天氣之下,獨個兒躲在家裡發呆發悶,又何必呢?

  要是萬一閒置時間多起來,一下子憶及從前,再想起現在,情不自禁又想起邱仿堯,心裡更不好過了。

  曾聽過有個守寡在家的貴夫人說:「星期日是七天之中最難受的日子,家家戶戶都忙於耍樂暢敘,鬧哄哄的,相形見絀之下頂難受,連電視臺都在幫倒忙似,節目無聊得要死!」

  真是說得太對了。

  我於是很輕快地答應了。且問:「要到哪兒去吃午飯呢?把你的兩位朋友都請在一起吧,我們到鄉村俱樂部去。」

  「今天我當嚮導,帶你們到粉嶺處吃價廉物美的鄉村小菜。」

  就是這樣說定當了,先開車到陽明山莊把陳家輝的兩位舊同學接出來。

  沒想到這對舊同學,原來是夫婦。

  男的叫辛兆武,跟陳家輝都是那個壯年。

  女的姓洪,單名一個紅字。朋友們習慣連名帶姓的稱呼她洪紅,聽起來還以為全是疊字的大名呢!

  辛兆武的樣相比不上陳家輝的精靈,卻很惹人好感。夫妻二人都一副敦厚樣,黝黑的皮膚,不見幼細,卻更現爽朗,平添很大的一份親切感。

  我心想,大概不是從商的,應該是學科學的吧。

  果然不出所料,陳家輝介紹:「兆武在本城最大的油廠當總工程師,最近才在北京以合資方式經營,規模甚大的提煉生油廠,都歸他管。洪紅並不比兆武遜色,在大學裡,他倆同是機械工程畢業的,現今洪紅獨力管一家印刷廠,承接很多歐美印刷生意。」

  辛兆武大笑,說:「商家人的嘴是塗過油的,沒的把我們的這份粗工粉飾成金光燦爛,工廠仔與工廠妹一下子搖身變作工業鉅子似,你別聽他的。」

  洪紅立即拿手拍著丈夫的肩膊,另一手撐著腰,道:「你別亂講話,什麼商家人的嘴巴一定甜,你是一認識江小姐,就把人家套進一個框框內,這怎麼可以?」

  辛兆武傻兮兮地更肆無忌憚地張著嘴笑,以掩飾他的窘態。

  我慌忙說:「不,不,實話實說,我們就有個良好的交誼開始。」

  我不是說客氣話,我真的對辛兆武夫婦有相當大的好感,因此之故,整個行程都額外顯得輕鬆自在。

  一行四人,上完元朗的小飯館飽餐一頓之後,就去看望家輝的姨母。

  汽車只能停泊在山腳,那兒剛有一塊空地,可容四至五部車子。人們要循著上山的小徑,走大概十分鐘的路程,然後,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如茵的綠草地上,建了幾間西班牙式的獨門獨戶別墅,每座均有一個大後花園相連。

  當陳家輝領著各人走到花園去時,根本都用不著介紹,洪紅與我就跑跳著走到一棵大大的梨樹旁去,望著那分明已熟透了的梨子,張著嘴巴笑。

  農村的大自然環境,容易感染著人,忽而變得輕鬆活潑和天真。

  洪紅嚷著對我說:「我未曾見過有這麼肥大的樹上熟梨子呢!」

  「我們是都市人嘛!」

  「可以摘嗎?」洪紅回頭問陳家輝。

  「當然,果子熟了不採摘,種果樹來幹什麼。」說完這話,陳家輝又瞧我的臉望去。

  是否會意了?

  只有兩心知吧!

  倒是旁的無心人,加插了一句。辛兆武說:「這叫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各人都真摘了好幾個梨子,坐到園子的石凳上去。

  有個看屋的鄉婦,聽陳家輝喊他四嬸的,已把刀碟及濕手巾拿來,給客人吃梨子用。

  四嬸笑盈盈地說:「小姐,先生們,請先用梨子,奶奶在忙著弄下午茶點,很快就出來陪客。」

  陳家輝道:「姨母最好客,她一知道我要來,最低限度有四色湯丸,再加各式糕餅。」

  我手裡拿著個梨子,還在把弄,跟洪紅說:「這麼說,等下還有好吃的東西,是非吃不可的,這梨子大,不能獨食,洪紅,我跟你分吃吧。」

  「不,不,不!」洪紅大嚷,慌忙耍手,道:「我們才認識,那麼開心,我才不要分離。」

  「什麼?」我腦筋還沒有轉過來。

  辛兆武已笑得什麼似:「看,洪紅就是迷信。她永不肯跟我分梨來吃。」

  「嗯。」我意會了,望了洪紅一眼,帶著感謝與喜悅,問:「我們是女朋友,也不可以麼?」

  「我珍惜友誼,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種險不冒,有何損失?」

  「那麼……」我猶豫著,把梨子放下:「那我不吃了。」

  陳家輝才咬了一口梨,梨汁差點飛濺到臉上去,嚷:「不吃,太可惜了。」

  「你肯不肯跟我分嘗?」我這樣問。

  陳家輝還沒有答,就有個聲音從後面傳過來說:「不,不可以分梨啊!」

  各人回頭,看到了健碩的一位老太太,知道必是陳家輝的姨母了,都站起來相迎。

  那姨母熱烈地跟相熟的辛兆武夫婦握手後,走到我的跟前,還未等陳家輝介紹,就說:「好標緻的人兒啊!」

  跟著,姨母不經意地回頭對陳家輝說:「輝,你真有本事啊,哪兒找到這麼好看的姑娘?」

  陳家輝臉上分明的透著尷尬,仍強作大方地說:「你老人家別亂講說話,江小姐是我最緊張的客戶,她權操生死。」

  「對,對,對。」老奶奶不住點頭,說:「是有這種說法的。」

  各人都被她這麼一說,逗得忍不住哈哈地笑起來。

  包括我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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