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當時已惘然 | 上頁 下頁
一一


  「大陸人民會買水床嗎?」

  「不知道,市場總要開拓,貨品要銷得多,只能不斷找新的物件買家。」

  「水床售價多少呢?」

  「六幹元港幣一張。」

  我在心內驚叫:「誰買?」六千元不是個小數目,且水床絕對不是家用必需品。

  結果呢,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一天之內,賣掉十九張水床。

  買主全是大陸個體戶。

  在電視機、雪櫃已經變成家家戶戶都有資格享用的今日,中國內陸大城鎮的人開始自由運用余錢買自己喜歡的貨品,只要對上他們的胃口就成。中國內陸的人心尚且如是,何況香港 ?故而,我滿懷信心,惘然軒一定能順利出售。

  一晚應酬勞累之後,我恨不得立即能躺到床上去,昏睡過去。

  回到家去時,已是深夜。傭人開了大門,即說:「小姐,有位姓葛的女士,一連打了兩次電話來。」

  「葛?」我問。

  「是的,我把她的電話號碼放在你的床幾上。」

  我飛也似地,奔回睡房。

  果然,字條寫上了一個酒店電話及房間號碼。

  一陣如潮湧現的興奮,令我渾身滾燙,人活像是被火燒著了似的。

  我下意識地抓起了電話,撥著號碼。

  當對方傳來聲響,說:「君度大酒店。」

  我張大了嘴,竟驟然不能造聲。

  我說不出葛懿德三個字。

  這三個字有如千斤重,壓在我的舌頭之上,教我無法口齒伶俐。

  從前的葛懿德是我身邊的行政助手及閨中好友。

  如今的葛懿德,是菲律賓華裔首富邱仿堯的妻子,是我的情敵。

  這段恩和怨,早已埋藏於心底經年,也不去碰它了。尤其是邱仿堯夫婦都在菲律賓,不曾回港,那就不必自揭瘡疤,自舐傷口,免得更傷心傷神。

  可是,人跑回香港來,且打算在我跟前亮相,那就是逼著我去面對如煙如夢、如泣如訴的往事了。

  如何是好?

  我弄不清自己心頭的感覺。

  這一刻,我真嘗到倒翻五味架的滋味了。

  「君度大酒店,請問找誰?」

  電話裡頭傳來這句問話,嚇我一跳,驚得隨即把電話扔掉。

  不!過去的讓它過去,不必重拾,不必回顧,不必祈盼,不必可惜,不必企圖有什麼新的發展。

  我緩緩地睡到床上去。

  身體疲倦,精神緊張,兩種感覺加起來,十分的不好受。

  再疲倦,我知道,今晚也不可能入睡了。

  長盼天明的經驗,對我是並不陌生的。

  過去的那幾年,寄情工作的其中一個好處,是在體力與腦力不住操作勞動之後,最低限度有一覺好睡。

  想睡,拚命努力去睡,而終究睡不著時,那份煩躁,是天下間一種酷刑。

  忽然的,石破天驚,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

  我翻起身,直瞪著電話,眼光炯炯有神,像看到一件寶物,又像見到魔鬼似的。

  完完全全地既驚且懼,卻又隱隱有無限歡喜。

  會不會是葛懿德搖來的電話?

  這將是她在今晚找我的第三次了。

  並不出奇,葛懿德跟在我身邊任事時,在銀行內的能力是人人皆知的。她的工作成績斐然,最主要的一點是具鍥而不捨的精神,,凡是決定要進行的計畫,一律以絕不放鬆、窮追猛打的手法,糾纏至成功為止。

  她的韌力驚人,令人不得不佩服。

  只要她下定主意要找我,她一定會找到且會在最快速的情況下完成。

  沒有人可以抗拒小葛這種永不言倦的堅毅精神,必然投降,願意跟她合作或妥協。

  我想,既已找上門來,就不再回避好了,生命中的福與禍反正是逃不了。

  我把電話拿起來,戰戰兢兢地喊了一句:「喂!」

  「是福慧嗎?」對方的語凋極為輕鬆。

  聲音是好聽的,並不太熟,仿似在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傳過來。

  「是的。你是……?」

  「小葛!」

  果然是她!

  「認得我嗎?」對方問。

  怎可能不認得?

  「小葛,」我忽然發覺自己的喉嚨有點沙啞:「你在哪兒呢?」

  「我們回港來了。」

  是的,「他們」回港來了。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像轟天雷,震耳欲聾,心膽俱裂。

  「旅遊還是公事呢?」

  「仿堯要來這兒處理一些業務,計畫比較長遠,我們見面再談好不好?」葛懿德說:「對了,仿堯要我問候你。」

  「謝謝!」

  我只能這麼答,說著這話時,臉孔上有種濕濡的感覺,是眼淚掉下來了。

  「你稍等,我把他叫來跟你說幾句話。」

  這稍等,有如地老天荒。

  我很想很想很想把葛懿德叫住,阻止她,然,又是出不了口。

  待聽到一個男聲時,仿佛大錯已經鑄成,心頭驀地有種沉痛與懊悔的感覺。

  「你好,福慧。」

  「仿堯,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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