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當時已惘然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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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內笑,這就是落難的富貴人家的苦處了。分明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可是也不能開口求個一官半職,以免有失身分。 而實在,這年頭在社會內,跟紅頂白,誰都只會買當頭起,個個都是能大路轉彎的開車能手,一看情勢不對,風吹草動,立即劃清界限,免得禍延九代。如果羅炳坤今日向人求職,唉,只有惹江湖笑話,哪兒會有結果。 故他只能以退為進,以虛為實,希望能在一些真正大亨身邊找到一官半職。哪怕是虛銜,就已經足矣。為什麼呢?若能有個利通銀行主席顧問的身分,就有很多生意門路可走,有甚多油水可揩。要巴結我,會得先行孝敬他,他也大可借著利通做靠山,籠絡工商界各方人士,從中取利。 我是眉精眼企、心竅玲瓏之人,哪會聽不出個所以然來。除了心內同情他之外,表面上只好裝傻扮懵,不能被這種人有機可乘,拿了自己的名字到江湖上混水摸魚。 我於是吃吃笑地答:「我真不敢當,勞動你的大駕,當我這小輩的顧問,是什麼話了。閑來拜望相約,把一些困難提出來討論,讓你給些意見,就已經很好了。」 「對,對,隨時約我。」羅炳坤只能如此回應。 「你說我經驗不足,倒是真話。我行走江湖的日子尚淺,脾氣老是不好,修養未到家。一看職員辦事不力,我就立即火起來了,過後自己每日檢討,後悔到了不得。」 「福慧,這陣子,生性能幹的職員也真難找,不怪你發牢騷,我也同樣麻煩。」 「就是這話了。譬方說前幾天,我差點就把一位信貸部的夥計辭退了,年輕小夥子竟連我的面子也不管。你道是什麼事呢?」 「什麼事?」羅炳坤臉色稍變,有一點點尷尬。 「竟在我沒有出席的業務會議上,白紙黑字的記錄在案,說我的好幾位朋友,都在個人信貸戶口上透支過了限額,合共有幾百萬的,他聲明不負責。萬一銀行經理抽查起來,他算是報告過了。 「世兄,你說這是什麼話了。才不過是幾百萬,就算幾千萬,幾多個朋友的戶口透支,既然講明是我江福慧的朋友,就都有這個能力關照得起。緊張些什麼? 「這種未經過世面的小於,戶口透支六、七位個數字,就嚇得這個撒手不管的不負責任態度,真令人失望。他們並不知道,唯其是真正家財億萬的人,才會記不起這種小數來,誰會巴巴的不把這麼小的差額還掉 ?」 這番說話,表面上言之成理,實質上荒謬絕倫。因為身為銀行家,絕對不會說出此番輕率的話。 羅炳坤是商界中人,如果在正常情況下,聽到有位銀行主席如此大言不慚,他怕不嚇死。然而,唯其是我說出了有違身分的話,也正好讓他知道,這已是我向他提出的警告訊號。換言之,我為了讓他好好的接收警告,已經架下階梯,讓他下臺。 說是幾位朋友都有透支的行為,無疑是為羅炳坤保存面於,揚言真正是身家豐厚者才會遺忘幾十萬的小數目,更是令他心上好過。我是竭力幫助著他,給他機會去相信一些他願意相信的批評。與此同時,也以一種手段迫令他合作,快快歸還那透支的信貸差額。 果然,過了三四天左右,羅炳坤真的把五十萬元放回戶口去。 我想:嗯,怕姓羅的還真要張羅幾天,才有這筆數目周轉。 照常理看,是完全不值得同情的。 好人好者,有本事把億萬家財花個精光,淪落到今時今日的尷尬田地,莫名其妙! 差不多只有一個解釋:當事人不長進。 然,每當在這種萬頭攢動、珠光寶氣的場合,看到了羅炳坤夫婦,依然打扮得如一對開屏孔雀似的,翹起了屁股,滿場走動,四方炫耀。明知歡容背後有多少眼淚,歡樂氣氛裡暗藏多少尷尬與悲哀,無法不令人惆悵,就令人覺得他們可憐可憫。 要維持這種硬裝風光的工夫,辛苦程度可以想見。 故此每逢我在應酬場合見到羅炳坤,若是可能,以及不至於牽強下,我寧可裝作沒有看見對方。 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他秘密被人洞悉,心裡其實靦腆,嘴上卻仍要說著漂亮話,這種場面,的確令我難過。 當我遙遙望到拼命引入注目,意圖出盡風頭的羅炳坤夫婦,慌忙回過頭來之後,竟又看到另一幅同樣是慘不忍睹的畫面。 天! 我想,怎麼富貴豪門內的人,其實盡是牛鬼蛇神? 我所看到的是金佑堂的前度密友方婉筠。 這些年,每逢城內有大型應酬場合,是必會看到方婉筠義不容辭地出席,甚為努力地飾演花蝴蝶,穿梭於場內花葉之間,盡力惹人注目。 這份舉止,隱藏著一個目標。 方婉筠要尋找歸宿,在於她已經年近半百之時。 她原本是個相貌還可以的女人,年輕時配合淡淡的化妝,把輪廓襯托得顯明一點,兼補了五官的不足之處,今人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吸引與可取之處。 一近五十歲,臉皮開始發松,承載不了太多胭脂水粉時,還要不自量力,勉為其難,只有害慘自己。 方婉筠的那一臉厚粉,總是隨著她的笑容,在臉上顫動,害得在她跟前的人,有種要伸手去捧接脂粉的衝動,免得終於掉下來,令人手足無措。 單是這個心理負擔,就叫人跟她說話時,整個心神都不得安穩。 說到服裝,更是到達了「吾不欲觀之矣」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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