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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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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童望一望他,然後閉上眼睛,說:「別說話,我們好好地享受音樂,享受舞蹈。」 夏童那副完全投入的模樣,令人迷醉。 榮必聰瞪著眼,捨不得不看她。 一整晚,他們玩到差不多淩晨一時。 然後夏童回到座位上,伸一伸懶腰,說:「晚了,我們回去睡吧!」 榮必聰看看手錶,的確是睡覺時候。 他結了賬,夏童跟他道了晚安。 可是,睡在床上的他,竟然仍一直睜著眼睛,睡不著。 他似乎仍看到夏童的臉。 那副專注的表情,是親切而熟諳的。 為什麼? 榮必聰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吧!他才是第一次跟夏童這樣接觸。 榮必聰點燃了一支香煙,吸了一口,然後把香煙輕輕地在手臂上燙,整個人就因微痛而顫動一下。 這證明了不是夢境,是真實。 夏童那個表情之所以親切,一定是來自記憶,而不是夢幻。 記憶? 那就是代表往事。 往事當然是既遙遠又清晰。 他首先從前些日子推想,出現在腦海內的不再是夏童,而是山明水秀環境之內的一個少女。 那是郭慧文。 當年,從重病之中慢慢康復過來,腦子再活動起來時,他首先就看到一張年輕美麗的臉。郭慧文非常專注地替他煎藥,捧到他面前,說:「榮先生,你要吃藥。」 然後扶起他,讓他坐在床上,把一碗藥遞給他。 「很苦呀!可是,不怕,喝下了,很快就康復,信我。」 榮必聰也就乖乖聽話地把藥喝下了。 當他喝光了那碗藥,抬起頭來,看到了郭慧文那副完全投入在照顧他的神情之時,他心上有一份難以言喻的舒暢安全感覺。 有一個意念非常強烈地在榮必聰腦海內閃動,發出了火花,他感覺到眼前人不會出賣自己。 這對榮必聰太重要了。 他是剛剛被莊經世出賣,受著重重苦難之後,第一次對接觸自己的人生了信心的。 對方的眼神與表情令榮必聰看到了人生有新的希望,他相信有人會不計較回報地去服侍他照顧他關心他愛護他。 這個信念與感覺實實在在太好,太深刻了。 榮必聰沉醉在回憶之中,腦海裡交替地浮現著一些不同背景的畫面與臉龐。 那麼,肯定除郭慧文之外,還有另一張可愛可親可信的俏臉,是莊鈺茹無疑。 也是當年,在美國紐約的貧民區房子內的飯台旁,莊鈺茹將一把長髮束在腦後,幾綹散發松垂在耳鬢,被汗水緊貼於臉上,一副辛勞模樣。她在哄著未滿周歲的長女榮宇吃飯。 喂孩子一餐飯所需要的精力,教莊鈺茹累透了,她要以雙手撐著檯面才能站直腰,也許是因為她大了肚子,身體的負荷不輕吧! 莊鈺茹忙碌在打點著孩子與丈夫的那頓其實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晚餐,那份忙碌卻令人以為她在幹著一件非常嚴謹的大事。 榮必聰是感動的,他才在莊鈺萍的忘情絕義中慢慢蘇醒復原過來,就承接到莊鈺茹那專心一致的純情摯愛,無法不額外地感動。 同樣,兩個女人都在他接受了一次沉重的打擊之後出現,以一種絕對專注的態度,全心全意地向他做出整體奉獻,令他拾回了做人的信念。 於是她們那絕無異志、誓不回頭的決絕與投入表情,就如——個烙印,長存於心。 郭慧文與莊鈺茹最令他難忘的表情與眼神凝聚成一個臉龐,不自覺地經常出現在榮必聰腦海之內,令他戀戀不捨。 經過了這一陣的回憶,榮必聰驀地知道夏童是誰。 她是郭慧文與莊鈺茹的一個混合影像。換言之,他在夏童身上既看到郭慧文,也看到莊鈺茹,然後在她兩人之外,還有另——個屬於今天的新鮮影像,仍非常有效地令他覺得安全暢快,兼可信賴。 這感覺來自今日榮必聰的下屬身上,其實更不簡單。 因為商場如戰場,勞資關係是應該互相利用、配合和計較的。榮必聰從來都不介意跟他做事的人要回他應得的報酬,甚至貪婪地企圖多得一點。他習慣看到對方謀算自己的嘴臉。 從沒有一個像夏童這般純真得不可想像的人,為他榮必聰做過事。 他駭異,更多的是迷惘。 終於找到了夏童的魅力所在,卻仍未能解釋為什麼這女子會發揮這重對榮必聰來說,屬於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榮必聰差不多整晚失眠。 翌日,他乘早班飛機回香港去。 不能久留,否則會破壞了很多商務約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影響很大。 他在電話裡告知夏童,說:「我這就要到機場去。」 「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順風。」 對方竟然這樣說。 榮必聰當然失望,可是全無辦法。 他多麼想再見夏童一面,嘗試再好好地望她一眼,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是不是還會有那種在晚間才出現的心頭牽動。 偏就是夏童不給他這個機會。 當然,榮必聰習慣爭取,他在飛機未降下啟德機場之前,已經寫好了字條,一踏進座駕去,就交給秘書,說:「給潘先生的。」 字條上寫道:「有公事須與夏童商議,請囑她待西安的公事告一段落,儘快回港。」 這「儘快回港」四字的力量應該等於十二道金牌,換了別個職員,怕在翌日已經出現在榮氏主席室的大門外,等待訓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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