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大家族 | 上頁 下頁 |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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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必聰沖上前去,喊:「鈺茹!」 莊鈺茹緩緩地半睜著眼睛,望了丈夫一眼,最後的一口氣就在此刻再接不上了。 榮必聰伸手輕輕地把那半睜著的眼皮抹下,讓它蓋著已經放大了的瞳孔。 「再見了,鈺如。」 三十年,如此一晃眼就過。 榮必聰腦海裡不期然翻起了一段又一段的往事。 平生第一次見莊家的一雙姊妹花是在三十多年前一個盛夏的下午。 那時的榮必聰剛自美國留學回來,考進莊氏集團去,表現得極為出色,很快就成了甚得集團主席莊經世注意且重用的行政人員。 莊經世跟其他本城富豪一樣,都喜歡跟在身邊的職員,貢獻他們的全部時間,為公司每天工作二十五小時,每週上八天的班。 於是,星期日把職員召集到家裡來,名為同事聊誼,實則榨取勞方休息時間,實在不足為奇,司空見慣。 這個星期天,榮必聰跟一兩位莊氏要員蒙「主」寵召,到南灣莊家的莊園去。 老闆要湊足人一起陪他打雙打網球,下屬焉敢不從。 其中,榮必聰最無怨言,因為他還沒有娶妻,並無家室,星期天不至於是家庭日。 第一次來老闆府邸,豪門架勢,盡入眼簾。 莊家的每個星期日都異常熱鬧,莊氏妻妾的孩子都濟濟一堂地聚到大堂來。 榮必聰就是在莊園的網球場上遇上莊家的大小姐莊鈺萍與二小姐莊鈺茹的。 鈺萍比鈺茹年長兩歲,長得都一樣明豔可人。 姐姐勝在有一頭光可鑒人、引人遐想的黑髮,束成一根馬尾,放在腦後,走動起來時,像有節奏般微微跳躍,平添活潑生氣,煞是吸引。 妹妹最誘人的是那臉稚氣,少年十五二十時的青春氣息,自緊繃著的深色皮膚滲透出來,令人目眩心跳,不願掉開眼神。 當莊氏姊妹花于球賽結束後,走進花園的一頭,坐在太陽傘下休息時,她們的父親替榮必聰介紹:「你還沒有見過我的兩個女兒吧?」 榮必聰跟莊鈺萍握手時,整個人就呆住了。 但見她滿頭烏亮的秀髮,髮鬢盡是濕濡,活脫脫一朵出水芙蓉似的,令榮必聰心頭有一陣不住的牽動。這種牽動教血氣方剛的他覺得舒服得刻骨銘心。 還是莊鈺萍輕輕地把手抽離,答一句:「你好。」 這才把榮必聰從迷惘中喚醒過來,不期然地自覺尷尬,因為尷尬,就更自覺著迷了。 他當然也見著了莊鈺茹,但只認為她是幼嫩的一位小姑娘,可愛可親,卻不能令他動心。 榮必聰並不知道莊鈺茹初見他面時,心上的牽動一如他見乃姊時一模一樣。 這是緣分。 情緣的來去,擋不住,留不了。 像天要下雨,天要放晴,活著的人控制不來,只能順時依勢,教自己從努力適應中免禍祈福,避憂取樂。 榮必聰與莊鈺萍的緣分有如一陣豪雨,在眾目睽睽之下驟然灑落大地,遮掩不住。 榮必聰對莊鈺萍的迷戀熱情,完完全全蓋過了他的男兒自尊,他寧願不理人言,不避嫌疑,不顧結果,都要爭取跟莊鈺萍在一起。 月色微明之夜,在莊園後花園那個秋千架上,坐著美麗而高傲得令人不敢逼視的莊鈺萍,她背後站著年輕而朝氣勃勃的榮必聰,一邊輕輕地為她推著秋千,一邊跟她綿綿情活,喁喁細語。 莊鈺萍那頭黑髮被晚風微微吹著,她昂起頭,笑著問榮必聰:「爸爸對你說過什麼話沒有?」 榮必聰答:「沒有。他會跟我說什麼話?」 「當然不是公事。」 「是我和你的事?」 「還有新的事要他來關心和處理嗎?」 「他怎麼說了?」 「他會直接跟你談。」 榮必聰坐到秋千架的籐椅上去把莊鈺萍的身子扳過來,緊張地問:「告訴我,你爸爸是怎麼個意思?」 「他呀!他說你攀龍附鳳,要當莊家的姑爺,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莊鈺萍笑眯眯地說。 她的輕鬆俏皮與榮必聰的倉皇緊張,成了個相當滑稽的強烈對比。 榮必聰的臉色轉白,抿著嘴沒有回話。 莊鈺萍笑出聲來,—頭伏到榮必聰的懷裡去,嗔道:「你看你,怎麼一不合心意,就拉下了臉來,不是說,為了我,你不再避嫌疑,寧可委屈自己。」 「委屈也有一定的程度。」 「那就是說,愛我只到一定的程度而已。」 莊鈺萍坐直了身子,面對面凝望著榮必聰,像個莊嚴的女判官,要在下一刻鐘就宣判榮必聰的重罪。 榮必聰心軟,也心急起來,他緊緊握住莊鈺萍的雙臂,道:「如果我不是全心全意地愛你,我不會坐在這兒。鈺萍,愛你,請求跟你過一輩子的生活,是自上枷鎖。我以後的事業再輝煌,我的才具再耀目,也把一個可觀的折扣雙手奉送給你了。你明白嗎?」 莊鈺萍當然明白。 跟她成其美眷的活,不論榮必聰是否靠莊經世發跡發展,世間所有人都會認定莊家的顯赫家勢,是榮必聰的後盾與階梯。 甚至乎連榮必聰本人都會在日後難以把自己的才華自莊經世的庇蔭中抽離,予以獨立的評價。 裙帶尊榮對於一個原本滿腔熱誠、滿懷信心、滿腦才智的男人,是阻礙,是屈曲,是難堪。 天下的女人如果不是沒有人能在榮必聰心上取代莊鈺萍,他絕不會冒此英名折損的危險。 越是掙扎在愛情與事業之中,榮必聰越覺得自己對莊鈺萍的愛戀,已至無可自拔的地步。 莊鈺萍呢,不是不愛榮必聰的,條件委實是太理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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