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第二春 | 上頁 下頁


  當然,衣飾再輝煌,也不過是表面功夫而已,絕不能靠此定奪誰的斤兩。

  就以在洗手間內碰上的蔡又新夫人為例。嘩,她那條巨型的紅寶石鑽鏈,掛在頸上,沉重一如枷鎖似。這近年,紅寶石價錢飛升,像她那種火紅通透的卡裝紅寶石,價值不菲。必定是蔡又新在未出事之前給太座購置的私夥。正所謂爛船還有三斤釘。

  蔡又新剛在前兩個月在股票市場上大大摔了一跤,且同時被商業罪案調查科檢控,指他的聯盛行以上市公司的身份,製造假帳,欺騙股東,現正在擔保候審階段。於是一沉百踩,立時間在商界打入十八層地獄。

  會不會翻身呢,當然是未知之數。本城是永遠甯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的地方,誰不是三更窮二更富?

  難在現階段,鐵定蔡又新落難。

  別說有惻隱之心,寬宏大量的人絕無僅有。就是肯投資燒冷灶者,也不多見。故而,誰人不慎跌在地上,自己未站起來之時,切勿希冀有旁的人攙扶。

  姑勿論蔡又新老婆的行頭有多架勢,其實各人都心裡有數。

  成營仕女在洗手間,個個都只敷衍式地跟她微笑打招呼,便忙不迭地抓住自己同行的朋友講話,懶得跟她再聊下去,別讓人誤會彼此是同道中人。

  我跟蔡又新太太是認識的,有一個時期,她也參與我們的麻將行列,很在牌桌上交過手。可是,那陣子,聯盛行一帆風順,蔡又新在各商會內甚受歡迎,蔡太太就不一定有空跟我們耍樂。

  她一看到我,就熱情地打招呼。有點像在茫茫大海中撈到一個浮泡似,不肯輕易放過。

  要知道,在墟冚熱鬧、眾目睽睽的場面,孤清清的是太難受、太難下臺了。

  我完全明白她的心意,故而也免為其難地跟她聊兩句。

  這一聊,可不得了,蔡太太竟一直的跟著我屁股後頭走,橫七豎八的扯話題,又忙不迭的把我從頭到腳讚揚一次,什麼「丁太太越來越年輕了,都不像是個有近十歲的孩子母親了!」又「丁太太的這件晚禮服,漂亮得叫人離遠就看得一清二楚,醒目之極,要不要花掉六位元數字才買得到了?」諸如此類。

  唉,蔡家未蒙難時,這等話是蔡太太聽,而不是蔡太太講的。

  跟我同桌上洗手間的幾位女士都藉故先走一步,讓我獨個兒應付蔡太太。

  原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人,不一定是夫妻,也是朋友。

  既脫不了身,這幾分鐘也只好捱著過。蔡又新太太問:「這陣子還有搓麻將嗎?」

  我點頭,隨隨便便的應:「你就是忙,怕是很久不彈此調了吧!」

  「這陣子比較輕鬆了,正想著要搖電話給你湊麻將搭子。相請不如偶遇,就這幾天,任擇其一,我作東,先在鄉村俱樂部吃了中飯,再開局。是你約其餘兩位搭子,還是我約呢?」

  我還不知如何作答,對方又搶著說:「這樣吧,你負責約,我負責訂妥地方,一言為定了。」

  完全想不到什麼法子推辭,只好惟惟諾諾,分了手,再走回餐桌去。

  一坐下來,杜林太太就問:「丁太太跟那位蔡又新太太熟絡?」

  「啊,不,不,很久沒見面,碰著聊幾句罷了,一向並無來往。」

  我答杜林太太的說話的確有點畫蛇添足。當然,總覺得要這樣子解釋了,聲明不是跟蔡又新是同一條船的人,心上才覺安樂。

  真難,一沉百踩,誰都不願意承擔誰。我又何必例外。

  年中,我們丁家做的善事已經不少,不用我勞心費力再去攙扶那一跤跌在地上的人,以顯示善心了罷?

  況且,牽連可大可小,人人在社會立足,都要顧面子和聲譽,等下那姓蔡的真個判了刑,人們心目中一定認定跟他走在一起的人都必是狐朋狗黨、蛇鼠一窩無疑,那怎好算了。

  我心內暗暗盤算,剛才的雀局,也只不過是隨便掛在口邊說說而已,蔡太太不致于真個打電話來我家催客吧!

  當夜回到家去,累得什麼似,儘快換好睡衣,跳上床去。

  丁松年剛自孩子的房間走回來,問:「你怎麼不去看看兒子才睡?」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還沒有睡嗎?若是睡了,看也是白看。而且,我累得半死。」

  松年沒有答,扭開了電視機,開始欣賞CNN的新聞節目。

  對於世界新聞及報章雜誌,松年百看不厭。我相反,事不關己,己不勞心。蘇聯內哄、美國經濟復蘇、中東隱憂、加拿大失業率驟升、中英關係外弛內張、香港人才外流、本城儲備金問題等等,全部惹不起我的興趣。

  我只知道一個事實。我,丁許曼明有財有勢有地位有家庭有節目,世界鬧成一個爛攤子,我的所有掉了一半,餘下的另一半已足夠使我非常安樂過日子。

  故而,其餘一總天下事跟我無干。

  我倒也關心一些有趣味而又不大需勞心勞力去思慮的新聞,例如蔡又新會不會萬劫不復?那邱夢還是不是在杜氏企業權傾朝野之類。

  忽然翻了個身問丈夫:「蔡又新會不會坐牢?」

  「不知道。」丁松年答得很懶洋洋:「你關心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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