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鳳儀 > 第二春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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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催,別催,要這樣催命符似的,我更亂了手腳。」 的確,我的眼線畫得歪了一點點,很不符理想,一下子,連我都無端端火了起來,嚷:「要這樣心急的話,你別管我,自己成行。」 「曼!」丁松年無奈地喊了一聲。 「既是非我不行的,就別造聲。」 終於延到近七時半,我們才出門。坐上汽車去後,松年只催司機:「快,快!」 之外就不發一言。 我知道他在鬧脾氣,管他呢,才不過遲幾分鐘的樣子。 如果不是又碰上車塞的話,根本早就到了君度酒店。 結果呢,我們是主家席最後入坐的一對。 丁松年不住地向四方打恭作揖連聲道歉。 我呢,一肚氣坐下來,第一件留意的事是同桌的幾位名媛身上戴些什麼首飾。 主人家是中西商會主席杜林,他的太太杜霍瑞青年紀已是四十開外,老打扮得像一隻彩雀似,那頭高聳的髮髻,像個假髮,有一點點的滑稽。最矚目的當然是身上的行頭首飾。 本城的富貴人家,首飾一等一的有十位八位,杜霍瑞青就是其中之一。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重複戴過一套鑽寶首飾。那些寶光流轉的玉石,分量又老是大得叫近視者都能看個一清二楚。 說句笑話,就算她戴的全是膺貨,每年要支付的鑲工費用,已頂得今夜主客或任何一位政府高官的全年俸祿。何況一定是貨真價實的珠寶? 然,官呢,仍舊是高高在上。 無他,官商勾結,有大利可圖,這是自古以來的事,恒古常新,從無例外。 是要爬上了頂級富豪的位置,才知其中的蹊蹺與巧妙。 遠的事也不必講了。就最近退休的一個大銀行家,回到老家去,坐擁小鎮,長享富貴。 為什麼? 因為他力捧的幾位商賈,都爭氣,給他賺到盆滿滿,若不是其中一人過份地在商場上飛擒大咬,以致於被商業罪案調查科抓住些少把柄,銀行家怕被牽連而提早引退,現今還在本城繼續他叱吒風雲的事業。 之所以能有這種權勢,除了有大間銀行在他股掌之內,有太多機會名正言順調度存戶之資金,作為他認定有利可圖之生意外,最主要還是同聲同氣,有政府內的老同鄉撐腰。 官老爺從中取多少利,是直接還是間接利益,那就非局外人所詳知了。 若說沒有同流合污,趁在位而盡情搜刮,未知聞也。 一旦要維持清白,來個眾人皆醉我獨醒,是非常困難的。 傳說這位財政司就快要提早退休,就是因為他的本性頗忠厚,以致妨礙了官場與商場的「正常」發展。故而被人請他讓位。 對於這種清高的堅持,我都不知是好還是不好。聽到太多人在背後取笑他不識時務、難成俊傑,還是早早拱位讓賢好了,別阻有雄心野心的人發達。 我曾以此事問松年的意見,他望住我良久說:「你認為呢?」 「我?」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故而一刹那間楞住。 「如果我是個出污泥而不染的君子,那麼作為太座的你,是否願意為成全鼓勵我而甘作一些犧牲。」 「什麼犧牲?」 「譬方說,生活上減少享受,增加壓力,包括人言猖獗與物質短缺的壓力。」 我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答:「人言呢,我可不怕。人要批評我,只管隨便,我也可以以牙還牙,一人一張嘴,未必是我輸,至於說什麼物質享受,」我轉一轉眼睛,攤一攤手,說:「認真是憑空想像,不知所謂。」 我看答案是令丁松年有點失望的,他聳聳肩,再沒有興致閒聊下去。 我不是個喜歡空中樓閣的人,丁家與許家加起來的勢力與資產,有非常足夠的資格去做個高尚人,沒有必要鋌而走險。 不能以我們的情況來衡量,等於不能問天天以鮑參翅肚裹腹的人,他們會不會寧可捱餓,也不偷吃一樣。 叫人家怎麼想像,怎麼答?真是。 但,那些大官員呢,情況可不同了。 我也是念過書的人,在大學裡頭還副修歷史呢。中國多朝以來,讀書求功名,最嚮往的還是做京官。無他,天子腳下的消息靈通,京城內忙於鑽營的商賈極多,很能近廚得食,近水樓臺,以致於渾水摸魚,圖得厚利。 發放到小城小鎮、窮鄉僻壤去做地方官,發達的機會相對地減少。 貴為天子,尚且要看國庫盛衰而定自己的開支尺度,何況其他常人! 故而,我想,我還是稍稍偏向於那些看風駛,曉得把握良機的人,認為是時代的真俊傑。 若是守著財神的位置,仍不作合適的轉寰與調度,實在太糟蹋機緣了。 看,如今滿座的太太,除了杜霍瑞青最架勢之外,其餘各位都在衣飾上代夫家顯了顏色與氣派。 我完全不相信女人對於珠寶會無動於衷,當然,身為公務員的太太,就得作雙重的克制。 一重是為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把豔羨的情緒硬壓下去,當個沒事人,強自己看得開。 另一重更無奈,就算有資格穿戴一流都不敢,社會上人人知道公務員的薪金若干,萬一行頭跟收入不符,除惹人言之外,還要惹麻煩上身,誰會巴巴的去淌這種渾水。 本城裡在商界任職的較高級打工仔,人們還不敢看輕他們,因為周圍都是揾外快的機會,誰敢賭他們的銀行戶口有多少錢? 只有公務員,除非爬上頂級位置,有操本城經濟與政治上生殺大權者,不敢看輕他們可能富貴雙全的可能之外,其餘一律像廣東俗語所謂「在床下底踢毽」,彼此彼此,掙扎也還都是那個高低,超越不出一定範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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