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誘僧 | 上頁 下頁 | |
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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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托——」 這是叩門的聲音麼? 是誰?「托——托——」 靜一平和地,把門開了。 是個小沙彌。 靜一不以為然,才往回走。 小沙彌的身後,赫然是慧青。 她垂眼,睫毛的影兒,如工筆劃在臉上。灰衣的尼姑不語。 她見門開了。把小沙彌輕扶,推過一旁,跨門而入。她用他來相擋。 小沙彌軟倒在地上,有血滴。 靜一完全不發覺。 待得門關上。門旁躺了一個死人,庭院也躺了一個死人。 而門已關上,來了一個奇怪的訪客。 此時靜一才知竟是她,大吃一驚——是幻覺,抑或真實?分不清。 他有點失措。 分了神。難道這才是開端? 慧青不動聲色:「小沙彌帶我來借杯茶。」 靜一疑惑地,心再起暗湧。 慧青靠近。在他耳畔細語:「外面風大,好冷。我要一杯很熱很熱的茶。」她纏住他。 她的嘴唇迎上去。 靜一難以推拒。綺念中的女人,紅萼加上青綬夫人,二者合一,活生生在他眼前,她是一個比丘尼! 二人糾纏著,跌跌撞撞,踉踉蹌蹌。他沒有防備。 ——只見她眼中火光一閃,有種的奇幻的欲望。 他呼吸有點急速。 驀地,她的清秀轉為殺氣,臉變了。不知何時,抽出一把劍,劍鋒一翻,自肘底出,如撥雲見月,直取靜一。 他驚起,見劍鋒逼近,眼前一花,但仍就勢閃身倒退,卻把禪房的擺設都推跌了。他喊問:「你是誰?」 一跤跌坐蒲團上。 慧青目光兇狠,冷然進逼:「奉密令,取叛黨石彥生首級面聖!」 她冷笑。無情地:「一等殺手的驕傲,是不枉不縱,命中目標。」 他瞞不過,也逃不過了。 李世民的人終於把他揪出來。在他最不設防的一刻,殺之滅口。空有一身好功夫,但他卻死在女人手中。 靜一隻感到劍氣直沖,必死無疑。 千鈞一髮。 靜一身後出現一個瘦小的身影,馬先下沉,拔地一起,翻劍高提,從上往下斬。慧青倉促一擋。但他的劍發出刺目的藍色光芒。 那人怒吼一聲,為截對手神志,攻其未備,回劍一劈,其勢如虹,先傷之,再前吐,刺中心房,三招已了。 淩厲無比。 他比慧青更冷,更狠,更無情。 她瞠目結舌,不可置信。 倒身血泊中,帶著莫名其妙的疑團,僵在美麗的臉上。 都是意外!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又在黃雀之後呢?真人不露相。 ——靜一詫見此高人,他就是十渡老方丈! 「阿彌陀佛!」老人平靜。 一陣悶雷忽響,雨猛然而下。發出轟烈的噪音。 靜一像被掐了頭的蒼蠅,亂了陣。風急雨密中,他沖出去,在庭院中,揮動著劍來發洩,石裂竹斷,雨水斬不斷。 他耗盡力氣,聲音嘶啞:「累你開了殺戒!累你開了殺戒!」 風雨中回落著他的歉疚。 累你開了殺戒!—— 十渡老方丈也在雨中,他枯瘦的手一掬,用雨水洗臉,連皺紋折合深處也洗得乾乾淨淨,如同新人。 他合什,慈悲地:「殺一個,救無數眾生,貧僧為她減輕罪孽吧。咦,若毫無好處的事我又怎會幹?」 又回復他的豁達了。 「因破戒,來生還得『做人』,唉,功虧一簣!」喃喃自語,一壁搖首嘆息,「——次次都這樣。」 * * * 「不好意思,我一直沒提。在百年之前,十一歲那年,一名得道高僧收我為徒,教以『非脈不打,一矢中的』之道。我于深山觀禽獸練武功,一天見『母獅摔子』:它產子後三天,基於天性,把小獅由懸崖往深谷丟下去,試驗其能力。萬一小獅摔死,表示天生軟弱不濟,將來亦難成勇猛大器;若可自保,方有資格達到萬獸之王的理想。但這只是第一步,日後它捕食、成長、殲敵、服眾、扶弱——,好戲在後頭呢!」 方丈道:「靜一,死過一次的人,再也沒有可失掉的東西了吧?」 靜一在藏經閣,與方丈相對而坐。 他倆都被經卷包圍著。豐富的寶藏,梵本摺子,香木裱裝,卷軸方冊,還有工筆手寫,不管是竹是木是紙,都整齊排列于寬大明淨的閣樓中。 燈火已昏黃。靜一經了一天平伏,感到自己如在母胎中安靜。 ——是等候另一些事情的發生嗎? 只要一定發生的事,它就會來。但,不管如何發生,都會過去。 他問:「師傅都看過這些經書嗎?」 老人若無其事:「歲數那麼大,自然看過,才兩遍而已。」 靜一環視浩瀚得嚇人的經書,露出欽佩的詫異神色。 「兩遍『而已』?」 「記得嗎?有兩句話:『白馬入蘆花,銀碗裡盛雪。』沒有人,也沒有書。」 「哦?這些雋語,必是某書所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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