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秦俑 | 上頁 下頁 | |
二二 | |
|
|
方走了三步,他在身後喚: 「莉莉——」 她回眸,便知已贏了。 「我們不是談交易。你不知道我是愛你的嗎?」 她心冷了一截。他要到這關頭才說「愛」她?這是真面目麼?心中忐忑。一下子聰明起來了: 「當然我知道,不過愛情摸不著,沒份量。惟有錢——」 白雲飛把一迭一迭的鈔票拎出來,放在她面前,這也是不可抗拒的數目,卻在田中三人給他的那份中,不成比例。 朱莉莉有點心動。但回心一想: 「鈔票太薄,而且什麼金圓券、銀圓券,不好兌現。」 「金子呢?千古以來,還是金子保險。」 換上了金光閃閃的金子,真是人間至大的誘惑,她望了又望,閉目搖頭。 在搖頭之際,不免念到自己窮了這些日子,從沒如此飛黃騰達過,有了金子,往臉上貼金,整個人就燦爛了。 但,她得把蒙天放賣出去呀。 這樣的趑趄。 白雲飛正把心一橫,手槍已半拔。 她忽地張開眼睛,意動了。 「我學得聰明了。還是物重情義輕!」 稚嫩的、貪婪的本性,她也把心一橫。但又自己說服自己: 「做人就是這樣,有時候人出賣我,有時候我出賣人。反正扯平了。」 她把金子都捧走,還沒心足,忽生一念: 「我還有個要求,我要當女主角!」 白雲飛一笑: 「沒問題,一言為定,有你,就沒有阮夢玲。」 「真的?」她大喜過望。 「放心,你相信我。」 晚上,她也跟蒙天放講同樣的話: 「放心,你相信我。」 她把他的身子扳轉,開始為他梳頭。一如秦代冬兒的手勢——那麼熟練! 不同的,是冬兒帶著羞赧和深情,但朱莉莉一邊梳、一邊行前退後地審視,好像裝飾一件貨物,直至自己點頭滿意為止。 她又把他裝扮回原來的身世。 然後道: 「好了,洗臉、刷牙,早點睡。」 「刷牙?」 她怪叫: 「嚇?你從來都沒刷過牙?」 他一口泡沫,苦著臉: 「好辣!」 她笑起來,但明天伴他上火車,她就要跟他分別。她忘了叮囑白雲飛,千萬不能把他傷害。不,明天一定得這樣說。否則怎能心安理得?她輾轉反側。 後來,也預見自己「電影皇后」的風光,看不起她的人,都來恭維討好。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 蒙天放一夜都沒睡好。 晚餐時,喝過一杯褐色的東西,又甜又苦,有種燒焦的味道,然後一直心跳,眼瞪瞪地看著天花板。在追溯這東西的名字,好像是什麼「咖啡」,發音很奇怪。 冬兒給他喝的,他也就毫不遲疑地喝了,不光是一杯陌生的飲品,一切都新鮮得難以適從,令人手足無措。 幸好失眠,方有段靜定下來的時間做個打算。 蒙天放回復自己了。 把這一天一夜的過程細加分析。皇陵被後人爆破了,始皇帝陛下的隱憂終成事實,一旦公諸於世,亂賊一定乘勢挖掘侵佔,陛下的萬世計畫,不是毀於一朝麼?他必得前去守護,盡一己之責任。必要時,便把它封了。 然後他又想到,像自己這樣長生不老的人有多少?冬兒呢?她是否也一樣服了丹藥,但失去了記憶?有沒有辦法令她好轉,回復本性?她答應了隨他回去,明天會不會變卦? 一一都得弄個水落石出。 白雲飛呢,徹夜把這局布好,也是未曾合過眼。 第二天早上,外景地的現場,不知就裡的阮夢玲,還坐在一張籐椅上,手執《情天長恨》的劇本,念著對白,越念越是入戲,整個人泫然欲泣,楚楚動人。 她的傷感誇大了: 「誰願意向這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屈服呢?自殺是弱者的行為,不過,要是你也離我而去,在這苦難的時代,我心中的痛楚,又可以對誰說?我要死了︱」 培養好情緒,抬頭向吳導演: 「導演,可以了。」 誰知權威的導演接了一個電話後,一干人等,見到他的手勢,一言不發,不管攝影裝備,只把佈景板後的重型器械、火藥——搬上了吉普車。 目瞪口呆的女主角,不知所指。 「夢玲,上火車,我們要換點了。」 換點? 朱莉莉陪著一身戎裝、驗明正身的蒙天放上了火車。白雲飛道義地: 「蒙先生,我們是識英雄、重英雄,沒什麼幫得上,也盡了綿力,把你送回老家去。」 「白兄,謝謝。後會有期!」 火車廂外,忽傳來吵罵,只見阮夢玲一臉不悅,氣急敗壞,大箱小箱地搬運上來。猶在生氣,忘了儀態: 「為什麼說換點就換點?戲還沒拍完呢。攪什麼鬼?雲飛!白雲飛!」 她一見他,便逮住他: 「你看,這是不是拍電影的?我從影這些年——」 白雲飛親熱地扶著她的肩頭: 「反正我們都得聽導演的。」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