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秦俑 | 上頁 下頁
一七


  敵不過現代武器,只好落荒而逃。

  拉扯攀上石壁,自被爆破的缺口狂奔出來。二人沖出生天。

  乍見天日,原來一夜過去了。

  朱莉莉見到殘留在營幕外,有輛小型吉普車。她打開車門,上去,預備開動。

  蒙天放呢?

  他沒有上來呀。原來他一躍跳到車頭,站得挺挺的。一如古代戰車上的武士。

  車子猛一開動,他被逼跌到座位去。這頑皮的一身殘破紅衣的女孩哈哈大笑。

  ——不過,

  馬上,轟地一響。她笑不出了,因為她忘記了自己並不懂得駕駛。

  吉普車胡亂地被開動,又難以駕禦地撞向這座山的邊上。

  二人被拋出車外,翻滾了一陣。

  空中飛蕩著沙塵。

  晨靄中,霧氣不堪一擊,但四野仍是模糊的。像一個人,四肢五官都是了,但還是感覺他陌生。

  蒙天放揉了揉眼睛,掙扎爬起來。

  這仍然是他熟悉的土地。

  擁山谷地,外觀是一片黯然的紅色,說是始皇帝焚書,烈焰不滅,把山都燒成這樣了。

  他認得。

  正在思潮起伏時悄人拍他一下。

  「唉,走吧。」

  最登樣的美女,也不堪如此的一番折磨,朱莉莉手足都擦傷了,蓬頭垢面。

  見他定睛看著自己,只覺不是時候:

  「走走走,有什麼好看的。」

  簡直自慚形穢。

  「走到哪兒去?」

  「反正得走到人間去,找有人的地方。我受夠了!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始皇的皇陵。」

  「我知道!要不走,也就成了我倆的『皇陵』了。」

  「不過下面的賊——」

  朱莉莉白他一眼。只管自己走:

  「你對付得了嗎?一派愚忠,光照顧自己本分吧。你流血了,走啦!」

  「我是要回來的。」

  她早已登登登地掉頭而去。蒙天放只得隨著她,這個不知變成什麼的女孩。

  才走了幾步,他忽地一怔,趕忙摸摸自己冑甲,懷中失去一物。

  不見了?

  他很心焦。馬上飛奔至吉普車的殘骸,仔細遍地尋找——

  終於見到了。如釋重負,是冬兒的絲履呀。雖然不過是一隻鞋。他會心地、拍去上面的灰塵,重新納入懷中。她呢,很開心地過來,原來發現地上有塊玉,是未被搶去的贓物。哈哈哈!

  陽光盛了。

  這麼長久以來,身處地底,沒想到陽光是如此的刺目。蒙天放瞇縫了眼睛,有點怕光,不習慣。

  朱莉莉回到自己的世界了,正欣喜一片燦爛,還活著,好歹有塊白玉,想到這三千歲的老人家,他也曾為自己擊退敵人——不,是同仇敵愾,聯手卻敵。好歹是「戰友」,便把自己珍藏的那副太陽墨鏡拎出來,遞給他,見他無所適從,又為他戴上了。

  蒙天放只覺眼前一黑,無限奇異。

  她伸手過來,拖著他的手。自作主張:

  「跟我來!」

  一步一步一步地走。

  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小鎮。

  鎮上有間小醫院。

  還是先療傷再說,朱莉莉領了蒙天放坐在候診室中。

  他坐不住,走到一面鏡子前,見到鏡中的自己。脫下太陽黑鏡,一瞧,又戴上了。咦,原來是這樣的,又脫下來。奇怪的東西。

  但鏡中不止他自己。

  身後的反映,來來往往都是戴上白色口罩的醫生和護士。

  ——蒙面人?

  蒙天放陡地轉身,十分警覺地、暗中掣劍在手。

  他俯身向空著眉累得不得了的朱莉莉,關懷地道:

  「這是『黑店』!小心。」

  忽聞傳來呻吟聲,蒙天放飛身貼牆,一口氣往電燈上吹。呼——呼——企圖把「燭火」吹滅。不果。

  她失笑:

  「你給我坐過來。」

  指著一個紅十字:

  「看到這個『十』字吧?」

  「這是什麼?」

  「你以為是什麼?」她促狹地問。

  「這是花押,犯人招供,畫了花押,就得服刑。」

  她解釋:

  「在這裡不會殺人,只是救人。」

  適逢其會,門外推來懸著鹽水瓶滴液的病人在痛苦呻吟。他半信半疑。

  「他不是在服刑受虐麼?」

  醫生進來了。

  朱莉莉喊:「醫生——呀不,『大夫』來了,過來吧。」

  醫生見二人,一個穿古裝,一個穿晚裝,便問:

  「為什麼受傷?」

  她搶答:

  「是。拍戲受傷了。——你看過我的戲吧?」滿心期待。

  醫生沒看過,也就敷衍地禮貌一笑,向著蒙天放:

  「你得先把戲裝脫下來。」

  護士持著棉花和火酒為二人洗傷口。他從未經歷過這些過程,一直目光如炬地警戒著。

  正盯著她的手勢。大鐘忽峻峭地響起來,已是下午二時整,他剛被吸引回頭,只覺臂上陡地一涼——

  她拿著針筒,正預備注射。

  他縮手,喝問:

  「住手!你幹什麼?這是什麼暗器?」

  朱莉莉煩死了,但也覺得這男人步步為營,很可愛。

  「我先來吧。」她哄他:「放心,不要怕,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看,這是消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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