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秦俑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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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走下一個豐神俊朗、身手矯健的男人。記者們的目標便轉移了,鎂光都向著他閃。朱莉莉淪為冷宮之後,只目不轉睛地,為挺拔、剛健的白先生所吸引,一咬牙,躬身上前,把玉手一伸。 「親愛的白先生,我是朱莉莉,這回能夠跟你一起合作,我、我——」 想到白雲飛也許像紳士般吻她的手背,她就心如鹿撞了。 來迎過的都是高層官員,也熱情地上前。他們一來,莉莉就再無立足之地了,她滿懷焦灼。 白雲飛頰上有道長形的笑紋呢,他一笑,她要昏了。但他沒有吻她。他把手伸出來,小型飛機上也伸出一隻戴上白手套的、纖巧的、女人的手。 風華絕代的阮夢玲,帶著夢的迷茫的眼神下機了。看她穿一襲豹皮的重裘,燙了波浪鬈髮,施了脂粉,特別的白皙、嬌媚。眉線勾得細細,眉尖略向下彎,耳垂閃著紅寶石的豔光。一亮相,便把場面給罩住了。 她笑也不笑,只丰姿綽約地、由她的男主角牽引著。 朱莉莉看看自己,不過是俗豔的橘紅大衣,連指環上的珍珠,也是假的。 自慚形穢,不得已退後了兩步。 白雲飛領著她,目中無人地上了一輛汽車,絕塵而去。 導演也上了另一輛汽車。 汽車一輛輛地開走了。 芳姐來喚她: 「莉莉、莉莉,上車呀!」 是一輛碩大的旅遊車,她恨透了。 「上來吧。大人物坐小車子,小人物坐大車子。」 朱莉莉氣鼓鼓地隨同外景隊伍上車了。問司機: 「現在到哪裡去?」 「臨潼縣呀。」 「遠不遠?」 「從西安往東五十裡就是。」 她嚼咕: 「哼!什麼鬼地方!」 車子駛出機場。人人都圍攏在鐵絲網外看明星。什麼人都有。有挽著藤籃子的學生,有農民,有工人,有乞丐—— 漸行漸東,所見的人,衣衫開始襤褸,神情開始淡漠,身世開始貧困。離開了鬧市,那些隔著玻璃,瞪大好奇的眼睛伸手摩拳、揚著小旗歡迎、訕訕地笑著的「影迷」都退去,也許不過是政府派來的;臨時演員,專門討好日本人用。——他們此番的角色不是侵略者,而是投資者,政府都尊敬他們呀。 誰記得東北的亂或靖? 到目前為止,西安還是平靜的。 《情天長恨》在一座破廟前開鏡。 幾案上備了三牲水酒果品,還有香燭。大型的麥克風前,由吳導演致詞。不外是老生常談: 「——這部哀怨纏綿、動人心弦的巨片,請得文明影帝、熱血男兒——白雲飛先生,以及愛國影后、天之驕女——阮夢玲小姐,雙雙領銜主演。檔期已經敲定,田中先生也催促我們趕工——」 因劇情需要,大家都穿上了戲衣。 非常有趣,女主角演的是窮家女,荊釵布裙;女配角呢,是男主角妹妹的同學,打扮得漂漂亮亮,專門負責狗眼看人低、侮辱窮人的戲分。越是勢利、潑辣,越顯得對方楚楚可憐,賺人熱淚。 朱莉莉一早便穿好一襲大傘裙,打扮得很豔麗,但導演指使她托著一盤子的雞尾酒來招呼來賓。 她小心地拍起裙腳,生怕弄髒了戲衣。一見那男人,情不自禁,便拎了兩杯雞尾酒趨前獻媚: 「白先生!」 她把酒遞出去。 「是你。」他一抬眼。 朱莉莉驚喜交集,想跟他碰杯: 「你記得我呀?」 他眼中閃過一絲調侃:「不。」 把兩杯酒都接過了。一杯回身遞予阮夢玲。莉莉怔在原地。阮小姐冷冷瞅她一眼。然而,即使他轉身去了,她仍戀著他背影的風華。 「來呀,試試戲!」 一個小工把椅子搬著,尾隨著這耍大牌的吳導演,到處走。 導演安排朱莉莉和其它兩個女的演同學,三人不過比龍套稍為起眼,站好後不敢造次。 豪門大戶的男主角,愛上窮家碧玉,二人在雨中邂逅—— 大花灑已在佈景板的頂層預備好了,三個道具,一人手持一個。 大家在等待阮夢玲培養好悲情,湧出淚水。 無聊地等,一直等。 終於她向導演示意:可以了。 拍板一響:《情天長恨》,第十場,鏡頭三。 雨傾盆而下,男女主角相逢道左,二人擁抱。在最感人的關頭,三個花灑都集中在他們頭上,主角變成落湯雞。阮夢玲被大水一注,才講幾句對白,已喝了幾口,嗆住了。 朱莉莉忍不住,笑出來。 阮夢玲瞥到,非常不悅,大呼: 「導演,我才剛進入情況,她就來破壞氣氛了。怎麼演?我不演了。要不你換人!」 她擺架子,氣衝衝地扭腰跑了。 導演連忙過去臨時化妝間裡頭哄: 「夢玲,你先歇歇,別跟小角色一般見識——」 小角色? 她被罵,心有不甘,向著她背影扮個鬼臉,但又不敢發作,生怕真把自己給換掉了。益發憎恨這「情敵」。 朱莉莉咬牙: 「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好,非當上女主角不可!」 導演出來時,她迎上去,有點委屈: 「導演我——」 「得了、得了,別煩著我。」隨即吩咐各人:「改拍第二十七場。」 「那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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