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秦俑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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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沒再被摔下了,慓悍不羈的獸,無法可施,惟有馴服了。 四野盡是喝采,旗幟被高高舉起。 人馬豪氣干雲地傲立著。 一聲長嘯。他策騎東馳,向陵墓的工地奔去。四名高手,貼身侍衛著。 遠離了群眾,見一頭小鹿驚逃。始皇帝心念一動,逐鹿而去。 就在此時,他身後兩名侍衛,相視一下,突然發難,聯手向他突襲。劍拔弩張,一支冷箭,直插他背心。其它兩名同僚,還未來得及應變,已經血濺當場。 這是一個孤立無援的境地—— 驪山頂,有飛騎直沖而至。 隨著一聲吶喊,一個勇士竭盡全力排眾而出,用他的劍,把叛將刺殺。 叛將的鮮血飛濺。 只見他,身子更快,在血點未濺臨始皇帝衣袍上時,已騰空,旋身轉體,恰恰以背相擋,血點剛好濺上了他的冑甲,緩緩垂滴。 始皇帝因他護駕,連衣袍也不曾玷污。 其它軍隊此時方洶湧前來,事情已生變化,惶恐下跪。始皇帝忘記了他背上還插著一支冷箭,盛怒之下,拔劍把未及護駕的侍衛,砍殺洩憤,理所當然。 一輪急攻,他轉向眼前此人。目露精光,問道: 「護駕者何人?」 「臣蒙天放。願陛下萬壽無疆!」 「擔任何職?」 「臣自幼父母雙亡,自十三歲起,投蒙括將軍麾下,現監管建陵工程。」 十三歲那年? 始皇帝一點頭: 「好!蒙天放受封為郎中令。另有重賞。隨朕回首!」 「臣領命!」 始皇帝信手把自己的劍一扔,空中翻騰,蒙天放靈巧地接過。是一把青銅寶劍,柱脊,鋒刃,長而沉。見是恩賜,蒙天放心中忐忑喜悅,仍耿直下跪謝思: 「謝始皇帝陛下賜劍。」 他愛才,但不形於聲色,只回身上馬,飛馳回宮去。 蒙天放緊握著青銅劍,將士對他都有欽敬之情。而他自己,卻不知如何,對始皇帝有一種複雜而矛盾的感覺。 因為烈日漸西沉,漫天霞彩中,遠遠傳來稚嫩的童謠,連小孩子也都這樣唱著: 山山水水無窮盡, 生生死死是輪回, 天天地地風風雨雨亡始皇, 亡始皇—— 今天幹活時被巨石壓斷了手足或胸骨的民夫,目睹同甘共苦的死者一一被搬走了。陋居中,呻吟處處,夾雜著淒厲的哭聲和詛咒: 「這暴君!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只有他的是人命?我們全不是人命?」 紛紜的人聲突地止住,大家都愕然。因為新封的郎中令來訪。民夫不明白他的來意,只是惶惶地退後,像面對鷹犬。 蒙天放道: 「各位,辛苦了!傷的怎麼樣?」 大家受不起這問候,全無感動,一步一步地退後,囁嚅地: 「郎中令請回,我們沒事!」 「我們下回一定小心,不會耽誤工程!」 蒙天放與他們面面相覷,只覺是一番誤會,有點無趣。記起那首童謠: 天天地地風風雨雨亡始皇—— 外面忽聞人聲鼎沸,原來是收書的官兵展開行動了。 始皇帝為了一統思想,下令焚書。 這場烈火,到處點燃。 愛書的人,抱著奔逃。有兩個黑影,往林中跑去。官兵只窮追不捨。 林中,老人慌亂中只急急用手挖泥,企圖把竹簡埋下。一個清秀女孩,衣葛履麻,一臉汗汙,一邊挖泥,把刻上文字的書冊:春秋、諸子、語錄——一一埋下,一邊回頭望道: 「爹,他們來了,還是逃吧!」 他堅定地、不肯走: 「不!書冊是無價之寶,沒書,也就沒文化了——」 還沒說完,身後中了一劍,死於非命。 女孩抱著一冊,藏身在草叢,屏息。一回首,只見波黑如墨的夜色裡,有雙炯炯的眼睛,她如被針刺,全身皮膚都收緊了,心頭突突亂跳。生平第一遭,面對死亡。額上開始冒出冷汗,她自己快將成為枯瘦的死人了—— 蒙天放只是以身掩護這個弱小的黑影,放她一條生路。 收書的官兵,搜查沒有結果,呼嘯而退。 冬兒自草與草之間的縫隙外望,這是一個英武的背影。隱隱約約,看不分明。不過他給予她無限的安全。她也曾全盤地信託過他。 她記著他的臉。 在靈魂深處,一直期待他轉過臉來,看她一眼。但他沒有,只待官兵遠去,便耿直地走了。萍水相逢的人是救命恩人,晚風又把他吹走了。 冬兒只蹲在那兒不敢稍動。直到人聲漸杳,孑然一身地、緩緩而起,前路茫茫。 兩批兵馬,一批收天下兵器,聚送咸陽,預備銷鑄為十二金人之用。計畫中,這些金人長五丈,足履六尺,其重如山。 另一批,則把所征所收之書冊,一一運送至此。巨大的窯爐,有十多個,噴焰冒煙,熊熊火光夾雜著藍彩,燒紅了半個天空。 主窯旁,正矗立上千個陶泥塑成的武士源和馬俑,執戈待發。 遠處傳來長吆:「始皇帝陛下駕到——」 他騎著黑馬,來到窯前,冷眼看著被扔進爐中的燃料。 丞相李斯俯前下跪:「陛下,連月來,臣等已遵旨將史官及黔首所藏之冊籍,包括詩書及諸子百家語錄,一一焚毀。三代之事,不足為法。有膽敢評議者,亦處死暴屍滅族。」 他滿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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