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潘金蓮之前世今生 | 上頁 下頁 | |
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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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龍上樓來了,拎著他的行李。 武汝大一見,也很親熱地招呼: 「阿龍,你也來吃壽包,備了你的。自己人,不要客氣。」 他很平靜地開口了: 「大哥,我想回元朗。」 武汝大不虞其他,只道: 「現在也有壽包呀,何用回元朗吃?」 「不——我是想回元朗住一陣。」 「為什麼?」武汝大愕然地抬頭。 武龍便大事化小地解釋。 「市區太吵了。我也睡不好。我就是喜歡做個鄉下人。」 就在此時,電話響了。 單玉蓮本如拉緊的弓弦,鈴聲尖厲一響,她整個人嚇了一跳。她想聽下去,但也得接電話,都不知誰個打來,多半是他的媽媽,天天要聽兒子的聲音,順便打擾一下二人的夫妻生活,勿要有太多親熱的機會。 她拎起聽筒,換過一種恭順的聲調: 「喂。」 那一端沉靜了三秒。 「喂——!」 終於,她聽到了,她聽到一個聲音,太熟悉了: 「淫婦!我是達達!」 單玉蓮一顆心彈跳上了九重天。連番的驚嚇,她抖顫著,臉色突變,用盡一身力氣把電話擲下。 恐懼籠罩著她。 她的姦夫偵知她的底細了。他怎麼查得出來?他預備怎樣? 她不敢透氣,生怕一切醜惡都洩漏。幸好丈夫和愛人猶在對話中。武龍堂堂正正地辭行: 「大哥,你一直都看顧我,我也想你們好——你多些時間在家陪阿嫂吧,安排多些節目,一起去玩玩,她不會太悶。」 武汝大一邊聽,一邊點頭。忽地也起了疑雲: 「阿嫂很悶嗎?啊?」 「我不清楚。」武龍道:「或者女人需要人哄。」 「我哄得她少麼?哦——」武汝大恍然:「我明白了,你是說她——」 他說不下去,是不敢深究。 武龍隨即代她掩飾: 「她想見你多些呀。」 武汝大不待他掩飾,也不聽,也不容忍,便暴喝一聲: 「老婆!你出來!」 一生氣,急起來,半點停頓也沒工夫: 「你悶起來做些什麼?你有沒有找過別些朋友?為什麼你不找阿龍陪你去買新衣?你你你……?」 聲音大得自己也意外。 單玉蓮從未受過如此的盤問,這個一直戰戰兢兢地寵壞她的男人,因綠色疑雲,大聲疾呼。而他兄弟,那罪魁禍首,如今置身事外,一言不發。 她嬌慵地出來,坐在武汝大身畔沙發的扶手上。一見她面,那小矮人又矮了半截,暴喝的聲音,漸漸轉弱,成為軟語。 始終也是怯。 好了,輪到自己發難了。 為了掩飾心虛,惟有惡人先告狀,她一點紅從耳畔起,須臾紫漲了面皮,指著武汝大,罵道: 「你聽誰來講了是非?我可有痛腳叫你捉住了?你見到嗎?聽到嗎?你聞到嗎?只曉得欺負我。我還未曾思疑你呢,你昨天晚上都不回來,你上那兒去?你很悶嗎?你有找過別些朋友嗎?」 武汝大連忙道: 「我沒有呀,我——」 「哦,那是我不對啦……」 她越說越心煩意亂,有點放潑,也有點自恨,百感交集,痛哭失聲。 一氣之下,非常委屈地奪門而出。 遺下曾經疑雲陣陣的武汝大,與武龍面面相覷。為了面子,又不好追上去。 惟有死硬充撐著,不肯失威給兄弟看: 「由她!女人不可以縱容。一會兒她就死死氣地回來啦——一會兒不回來,再算吧!」 擺出來的大丈夫款,未見便告成為「畫皮」了。他望著站在門邊的武龍: 「唉,風頭火勢,你走什麼?人人都要走,只剩下我一個人!」 整個人都凋謝了似的: 「兄弟不是這樣做的呀。你也要給我一點時間去找人頂替你的位子嘛。進來吃壽包啦!走!」 一切都是女人在播弄。 但,女人也在怨恨,不知什麼東西在播弄她的命運。 這樣孑然一身跑了出來,走了好一段路。目的地在那兒?走得到那兒去?天地之大,無處容身。她記得,從小到大,她都沒什麼落腳處、立足地,總是由甲地,給搬弄到乙地,然後又調配到丙地。後來到了丁地。最後呢? 香港這般的繁華地,人口五六百萬,但倚仗誰來愛惜她?——最基本的,誰來養活她?一個女人,長得縱好,也是無用。她這樣的頹喪,難道趕去投靠一個霧水的姦夫麼? 走得到那兒去? 不知不覺,被驅使來至香火鼎盛的黃大仙。 她一早就聽過「黃大仙」了。 來到廟前,方才驚覺是怎麼來的? 是處煙霧繚繞不斷。一路上,煙熏燭照,風車飛轉,都見善男信女來參拜許願還神。好似有某種力量的驅使,是的,一定有她自己也抗拒不了的牽引。追隨著人群,取過一個籤筒,逕自在殿前空地跪下來,求了一支簽。 然後,她又追隨著人群,走到一條小小的里弄,兩側全是解簽的攤檔。 有個攤檔生意比較冷清,那解簽者便在招徠: 「小姐!過來光顧解簽呀。」 女人被那人一招,不由自主,便上前去。那是一個面貌陰森、木無表情的老婦。單玉蓮一見,有點面善,不過想不起來。 「我好像見過你。」 「怎會呢?在這裡是第一次見面吧。請坐,小姐,第幾簽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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