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潘金蓮之前世今生 | 上頁 下頁 | |
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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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腿張開些,水特別的滾燙,好似都走進她裡頭了。 ……但願抱緊她的,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硬漢,鍥而不捨,置諸死地。她放縱地迎合著這一個虛像。看不清晰的男人向她用力侵襲。 直至她抽搐地,幾乎要喊出來: 「……你不要走!」 整個浴室,整缸燙人的水都有節奏地抽搐了。她在絕望中才悠悠地醒來,抱緊她的只是自己。 忽然,萬念俱灰,眼淚一串串急驟地跌下來,消融在泡泡中。快感變得痛楚,單玉蓮只覺都是泡影,特別地空虛。 用力地擦乾身子,便見到丈夫送給她的禮物——由心上人轉呈,多麼的諷刺。她把花紙拆散了。 一套黑色起了暗花的香雲紗,古老如同壽衣。怎麼會出現這樣的禮物? 她奇怪地試穿上身了。 一邊穿,扣花鈕,她的一雙手也繞著腕花,那莫名其妙的小調,在耳畔空靈地迴響。似乎自天際傳來。嫋嫋不斷,聽不分明。 單玉蓮一個人,如在寂寞而空曠的野地裡徘徊著,尋找著。無意識地,她開始哼了: 三寸金蓮, 俏生生羅襪下, 紅雲染就相思卦。 姻緣錯配, 鳳凰怎對烏鴉? 奴愛風流瀟灑…… 想起今天才買下的一條長煉,在腕間繞了又繞,纏了又纏,真是情枷恨鎖。 驀地,停電了。 停電的一剎那,天地都突變慘澹,無盡的漆黑,看不清世間男女欲念焚身。 一根火柴擦著了。 單玉蓮身不由己,在武家的祖先神位,上了一炷香。 一個從來都沒上過香的女人,在他姓的木頭前面,上了一炷贖罪的香。 武龍發覺停電時,剛好在他自己車房側的斗室,泡了一個杯面。 這頓馬虎的晚餐還沒來得及弄好,便通麻煩事,心下念著樓上的女主人。 武龍便打開門—— 一足尚未踏出,馬上與一個穿著一套古色古香衣褲的女人撞個滿懷。他大吃一驚,她是誰?莫非是千百年前的…… 她嘴角掛著一絲古怪的笑意,盯著他,盯著他,盯著他。目光一直緊密地追蹤,他逃不出去。漸漸,眼神又汪汪地繞著他、繞著他、繞著他。百般情意,把心一橫。兩朵桃花上了臉——單玉蓮也不知為什麼,她可以做出如此的勾當,從何來的勇氣?也許是借著一點天意,真的,借天意,以便掩飾一切。到底她是入了魔,抑或她的心魔在策劃?即使當事人,也不願意弄清楚。 武龍定下神來: 「阿嫂——」 「好黑呀。我很害怕,你來陪我!」 他有意避開這種尷尬,便藉詞: 「你不用害怕,我出去買『灰土』,你在這裡等我吧。」 說完便打算逃出去了。媚態畢呈的嫂嫂,根本無意讓開一條生路,只是越靠越近。 一個古代的女人,在哄一個古代的男人: 「你不要走!你這一走,便去了三月,我很掛念!」 「啊,不不不!」武龍還解釋:「怎會去到三月那麼遠吧。」 但是,這個攜帶著一點回憶的女人,既然要來了,竟是無法擺脫的: 「你到那裡,我跟你到那裡!」 武龍駕著車,朝市區的路上駛。總是感覺到身後有雙灼灼的黑眸,不肯放過他。 她是越坐越不安定了。先自把領口的一個花鈕給解開了,趁勢一扯,露出橫亙的鎖骨。手指在上面寫著字。 突然,雙方都沒有準備,她俯身上前至司機的位置,一雙蘭花手,自背後摟住武龍。她在他的耳邊,用細膩的軟語問: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呀?」 武龍只管道; 「——你坐定一點。」 單玉蓮看來沒有坐定之意了,她猶在他耳邊,嗤笑一聲: 「你不敢認!你真沒用!比不上一個弱質太流。」 乘機在他耳畔吹口氣,武龍一顫,趕忙抓緊方向盤,車子方才平衡過來,單玉蓮被這一拋,跌坐回她後座去,好似安定了。 武龍如坐針氈,難以自抑了。此時後座伸張一條腿,擱在座位背上,睡鞋半甩,掛在腳上晃蕩。他忍無可忍,一手捉住那女人的腳,強力扔回身後,因這行動,車子不免一沖而前,單玉蓮人隨車勢,身子也如前一僕,放輕放軟,半身勾搭住男人,再也不願放手了。 她齧咬他的耳珠,紅唇一直吻過去。武龍也算正人君子吧,只是,怎麼抗拒風月情濃?她從來都沒貼得那樣近,感覺上很陌生,即使在十年前,一百年前,一千年前,她跟他還不曾如此親密過——二人都有點沉溺。 她記得了,他這樣辱駡過她:「我武松頂天立地。不是傷風敗俗的豬狗,再幹此勾當,我眼裡認得嫂嫂,拳頭卻不認得嫂嫂。」——是嗎?他曾經在很久之前,如此竭盡所能地抑壓自己嗎? 單玉蓮嘴角閃過嘲弄。 男人便是這樣了,男人有什麼能力,抑壓意馬心猿?男人都是獸。她星眸半張,膩著他,看透他: 「你何必騙自己?我知道你喜歡我!你怕麼?」 像等待了很久,數不盡的歲月,制度和主義,倫理道德,都按他不住。他用力地吻她。一腳踏入脂粉陷阱。全身都很緊張。 她馬上把舌頭伸出來。在他口中挑撻地蠕動。最迷糊之際,一切都驚心動魄。 車子失去控制。 迎面而來。一輛貨車,狂響著號,武龍連人帶車幾乎相撞,對方閃避得艱險,慘烈的車頭燈如利刃一下劃過二人的臉。 生死關頭,神推鬼恐,武龍急煞了車。 他不能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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