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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柳春眠」水子地藏(3)


  勇行無特殊口味,能吃,連盡十五皿。我要了心愛的雲丹,及貝割大根,即大根尚未成長,把苗摘下。微辛。

  離開阪急東通商店街,到「大東洋」彈子房玩了一陣,又逛了一陣。最後在電車站依依分手。不用他送。我需要時間在回程中想一想。

  在十二時半,回家以後,即接到他的問候電話。又談了約一小時。幸好媽媽已酣睡。

  我知我遭殃!

  * * *

  深秋一個星期四。我自課室外望,天上起了鱗雲。又似鯖魚背上的斑點。我正在做著翻譯。

  四時下課,沒到上班時間。勇行來電,他生病看醫生。

  我想陪他看醫生。他力拒無效。

  坐電車去。他住十三——這不是他父母家,因父母各自有另一個家庭。

  十三似遠,距我處隔了澱川,彼此在兩岸。其實又近,坐電車去,過河便是。

  在醫務所,才知勇行不勇,極怕注射。老在哀求:「醫生,可否不注射?你可加重藥,或給我苦藥。」

  「不,重感冒還是一針准見效。」

  「真的不願……」

  不肯就範。

  醫生訓斥:「你做食店,衛生重要,必須痊癒才可上班。」

  又望向我:「在女朋友面前要堅強。」

  「好!」今井勇行無奈點頭。帶恐懼:「不要太用力!」

  我握緊他的手。送上戰場:「不要怕苦,不怕痛,只怕注射。」

  又說:「很餓,吃飯送藥。」

  我們到了一家「卵料理」。餐廳門外是一個大大的蛋頭人,店中食物全以雞蛋為主角。裝飾亦是黃跟白。各人開口閉口,均是「他媽」、「他媽」的。賣奄列飯、蛋炒飯、蛋焗飯、半生熟蛋、蛋面、蛋湯、蛋沙津、漢堡牛肉蛋……還有黃澄澄的蛋霜淇淋。

  我不許他吃炒飯。他道:「不要緊,蛋沒有生命,蛋是素食。」

  「但感冒是不能吃油的。」我為他點了湯麵:「你回家好好睡一覺。今天和明天都不要找我。」

  他連吃兩碗,方滿足一笑:「由紀子,你知道嗎?我大睡之後醒來,單眼皮會變成雙眼皮的。你來看嗎?」

  「我不來,只有妖怪才這樣。」

  不知如何,我還是坐電車,過澱川,上班去。我的藉口是不願遲到。

  ——但有些事情,是無可避免的。

  我實在沒有這力氣……

  我和勇行共渡第一個聖誕。在前一日,我們到難波、道頓堀、心齋橋玩。

  念高校時,我常與同學來法善寺橫丁吃紅豆湯。那是有名的「夫婦善哉」。他們的紅豆湯,豆子顆粒大,不太甜,而且有塊黏黏的糯米糕,每客才五百元,還有一小碟鹽昆布。即使在節日,亦無休。

  電影還沒開場,我們四處閒逛。

  「快來看,這裡有家偵探社——」

  我們上前,只見招牌立在大樓門外:「初戀情人偵探社」

  還有「802」號門牌。

  那是一家奇特的偵探社呀。

  正研究著,一個女孩推門出來。

  我幾乎認不出她來。

  她染了紫紅色的頭髮,還穿了眉環。一身燦爛。

  打個照面,她本來沒反應。還是我先把她喚住了:「千裕?——田島千裕?」

  也許她早已認得我。比起來,我倒是沒甚麼變化。

  「由紀子!」

  ——是我先把她喚住的。

  千裕是我高校同學,當然也來過吃紅豆湯。她還沒有畢業便退學了。因為有一次員警上來學校,帶她回去做證人。繼父強姦了她。自此,她不肯再上課。

  千裕是女生中相當嫵媚的一位。她的媽媽租了五台自動販賣機,每天來回把飲品、香煙等貨物,送去補給。全靠繼父有「背景」,沒有人欺負——可是千裕卻給欺負了。

  後來,我知道她自己過生活。

  後來,我又知她接受一些年紀大的男人「援助交際」。大家沒有通音訊。

  她生怕同學誤會,也很強調:

  「我與他們沒甚麼。他們寂寞,找個女孩陪著喝咖啡,聊聊天,還吃頓晚飯,唱卡拉OK。他們只想人瞭解,談談話。」

  當她出去同男人聊天時,我們忙著考試——也許,真有點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自己,否則不會那麼強調。

  「千裕你來光顧他們嗎?」

  她爽直地一笑:「真不便宜!著手便付料金四萬五千元,若成功了,又得付四萬元。」

  「你一定要把初戀找回來嗎?」

  「當然,我把姓名、外貌特徵和他從前住址都提供了,一星期後偵探社會給我初步報告——隱藏的初戀只有一個,能用錢給我找回來,我情願付錢。」

  「但我們都沒聽你說過的。」

  「如果當初我知道,還用找嗎?」千裕聳聳肩:「失去了才不惜一切要得回。可惜我不清楚他搬到哪兒去——不過,是我先躲他的。」

  她又道:「如果跑到北海道,這交通費是我負責。唉呀。」

  「祝你幸運,千裕。」

  她給我一張有玫瑰香味的卡片。只有名字和電話。她看著我和勇行:「不必拜託偵探社才是最幸運的!」

  她又問:「罔田老師好嗎?」

  我說:「她還在教高班英語。」

  她笑:「甚麼變化都沒有的人,也是最幸運。」

  ——罔田老師稱讚過千裕說英語的能力好。所以後來她可流利的與外國男人「交朋友」。變化的,是說話的內容和物件。似乎有點唏噓了。

  千裕道別後,勇行道:「日後你不用聘偵探社來找我,我也不用找你。我們不會失散。別浪費金錢。」

  我說:「哼,你才不是我的初戀!」

  「不!」勇行忙裝著生氣:「這樣不公平!你是說謊嗎?」

  我是說謊。但他亦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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