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碧華 > 川島芳子 | 上頁 下頁 | |
二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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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男人都一樣饞,哈哈哈!」 「你呢?你跟她也來過吧?」 「噓!」 芳子已來到二人跟前寒暄了: 「佐佐木先生,你來喝壽酒,也帶著這樣的一塊破布?是『千人針』吧?」 他連忙正色: 「哦,這是由很多個女人用紅線釘好,送給出征的軍人,希望他們『武運長久,平安回國』。我一穿軍服,就給放在口袋裡。芳子小姐原來也知道的?」 「我也是出征的軍人呢!」 芳子嬌媚地,又笑道: 「女人都把希望寄託在男人身上,不曉得算是聰明,還是笨蛋?」 說說笑笑一陣,芳子一雙精靈的眼睛四下搜尋,她等的人還沒到。宇野駿吉,連這點虛榮也不給她?她還喊過他「乾爹」,她還那樣曲意地逢迎過! 筵席擺設好,先是八小碟。 侍應給各人倒上三星拔蘭地。 芳子坐在主人首席,招呼著: 「大家先吃點冷盤,待會有我們東興樓最好的山東菜款客。天津人說最好的點心是『狗不理包子』,真不識貨,其實中國有很多一流的菜式,譬如說,成吉思汗鍋……」 應酬時,偷偷一瞥手錶。 方抬頭,便見到宇野駿吉的副官。 他來到芳子身畔: 「芳子小姐,宇野先生有點事,未能前來賀壽,派我做代表,請多多體諒!」 又是他! 又是派一個副官來做「代表」。他眼中已沒有她了?一年一度的誕辰也不來? 手下馬上安排座位。 芳子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強顏一笑。 她向座上的嘉賓道: 「唔——乾爹這陣子真忙。算了算了,希望明年別又叫我失望!」 菜上桌了。水陸俱陳的佳餚,圓桌面擺個滿滿當當,暫時解了圍。 來的人濟濟一堂,芳子還是籠罩在一片虛假的逢迎中。 政途岌岌可危。 她在無數的危難之中欺騙著自己,有點累。十載事,驚如昨,但不能倒下去!還得繼續「角力」。累! 氣氛還是歡樂的。 只耐不住隱隱的傷痛。 她嘴角泛起古怪的微笑。 若無其事,把一個針筒和一些白色溶液自旁邊的抽屜取出來。 然後,向眾人一瞥,只信手撩起灰長袍下襬,卷起褲管,就在小腿上打了一針。 完全不當作一回事。 舉座鴉雀無聲,目瞪口呆。 她閉目幽幽歎一口氣。一張眼,重新閃著亮光。眾目睽睽之下,她只把針筒收好。 芳子環視各人,微側著頭: 「傷口一痛,就得打這個。打完不能喝水。來,大家乾杯!」 她把酒杯舉起來敬飲。 一點疾飛的火光,把酒杯打個正著。玻璃碎裂,琥珀色液體濺濕芳子上翻的白袖管。 是槍彈! 喬裝為僕人、賓客,或送禮隨從的抗日革命分子發難了,開始狙擊。 匣槍一抖一抖地跳動。火器發作,滿室是刺鼻的煙。 芳子抖擻過來,非常機警,馬上滾至桌子底下。 革命分子先取宇野的副官,及後的目標,全是日本軍官。 這次的計畫,頭號敵人自是宇野駿吉和川島芳子。誰料宇野駿吉早著先機,聽到一點風聲,他沒出現! 來人到處尋找芳子,但被她射殺。 壽筵搖身一變,成為戰場了。一片混亂,杯盤狼藉浴血,死傷不少。 芳子大怒。 她的槍法沒失准,在桌下向其中兩人發射,皆中。 一個大腿中彈,失足倒地,帽子跌下,露出一張臉來。 ——她認出了! 是他? 是雲開! 自從那個晚上,雲開一下子在世上消失。他不再唱戲,寧可不吃這碗飯,把前途砸了,也不屈不撓。 芳子也因此對梨園的角色特別地恨。馬連良、程硯秋、新豔秋、白玉霜……都吃過苦頭,被勒索、侮辱過。但凡演猴戲的,她都愛召來玩兒。——但其中再也沒有他! 每個角兒,在舞臺上都獨當一面,揮灑自如,只是人生的舞臺上,芳子就遠遠在名角之上了。 誰料她也是一個被玩兒的角色?—— 印象最深刻,拿他沒辦法的一個男人,竟糾黨對付她來了。 她發覺是雲開,一時間,不知好不好再補上一記,恨意叫她扳動手槍,怯意反讓她軟弱了。——是怯! 面對那麼義無反顧的小夥子。他吃過多少碗乾飯?享過什麼榮華?就捨下臺上的風光去打遊擊? 此時,局面已為芳子及憲兵控制了。宇野駿吉的副官受了重傷,但他領了一個隊,在外頭佈防——是上司的先見。 宇野駿吉竟沒打算把這險惡向芳子知會一下呢。 突襲的革命分子,死的死,一干人等,約二十多,全被逮捕。 芳子在廢墟似的現場,目送雲開也被帶走。 他的腿傷了,不停流血,寸步難行。憲兵架著他,拖出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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