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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我連逃的機會都沒有。

  那一雙藍眸子。

  令我想起一個戰慄的名字。

  「需要自我介紹嗎?」Hydra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沉默著。因為我一旦開口,牙齒將會劇烈撞擊出顫抖聲。

  「我是遠渡重洋,來到臺灣驗收成果的,」Hydra咬著手指,興奮地說:「你猜猜看!你猜猜看!猜猜我是誰?!」

  我看著小孩子般的Hydra,真是詭異莫名。

  我繼續沉默著,因為我已經分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樣飛揚跳脫,這樣小孩子氣,會是我心中深深畏懼的強敵嗎?

  「猜一下!包准你一猜就對!」Hydra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你……你到底是誰?」我慢慢地說,心中的懼意卻沒跟著Hydra的笑聲減弱一絲半毫。

  「猜一猜!不猜的話多可惜!」Hydra笑彎了腰,吸吮著手指,笑道:「難得這麼好猜,快猜快猜!快猜快猜!」

  猜?

  我只想閉上眼睛。

  Hydra的笑聲停了。

  「叫你猜!你就猜!」Hydra的眼神精光暴射,手指被咬出鮮紅的血液,吼道:「快猜!快猜!有這麼難猜嗎?!」

  這嚇人的模樣突兀地在Hydra的臉上擠出,我的心臟簡直要滑入胃裡。

  Hydra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登然轉和,竟是滿臉歉意。

  「對不起。」Hydra跳下桌子,走到我面前,潔白又鮮紅的手指輕輕托住我的下巴,溫柔地說:「剛剛太凶了,是我不好,不過,你可以猜一猜我是誰嗎?」

  我的下巴冰涼。

  要是我不猜,我的下場不難想像。

  於是,我發抖地說出我深懼的名字:「藍金?」

  「答???」Hydra興奮地往後一跳,又跳回窗邊的桌子上,說:「對啦!」

  我快暈了。

  眼前的翩翩美男子,「居然」是屠滅百年前武林世界的「冷屠子」──藍金!

  說是「居然」,是因為這樣的結果是沒有道理的。

  我無法置信這樣忽笑忽怒、咬著自己手指的人,竟會是師父回憶中那冷血無情的鬼魅。

  但「無法置信」,表示我不得不信了。

  我竟然被藍金制服在斗室中,毫無脫險的可能,加上,床上還躺著我心愛的乙晶,更是絕無突圍而出的希望。

  我的死期到了。

  我的四肢百骸,就要被藍金一片一片刮了下來,每一個穴道、每一條血脈,都將被刺得稀爛,我會被迫捧住自己的內臟。

  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

  也許等一下,我就沒有眼睛可以流淚了。

  「哭什麼?」Hydra憐惜地看著我,說:「藍金也許很殘暴,但他總會聽我的,也許你會快快樂樂地走出這裡也不一定,當然,這都要看你的表現。」

  我勉強說道:「什麼表現?」

  我一點一滴,積聚著體內的真氣,緩慢地推著被封住的「叮咚穴」。

  雖然機會渺茫,但總須一試。

  臨死之前,我至少要拚死將乙晶送出去。

  「你問錯了問題。」Hydra神色不悅地說:「我剛剛說,藍金也許殘暴,但他總會聽我的。你不覺得這句話怪怪的嗎?你應該從這句話中發現疑問,然後好奇地問我問題才是,而不是只關心自己的死活。」

  我愣了一下,眼前的殺人魔王似乎有些精神錯亂。

  「那……」我含含糊糊地說著,心中卻無法思考什麼叫我應該問的問題。

  人在極端恐懼之下,邏輯統統會集中在「我要怎麼生存下來」這樣的關鍵問題上打轉,因此對Hydra這種語意上的奇怪之處,邏輯是完全無法處理的。

  Hydra的眼色一沉,冷冷地說:「你要仔細地聽我說話,好好向我展示你的挑戰資格,這就是你的表現,表現良好,你就是遊戲的主角,表現不好,你師父就是主角,而對於配角,在我的故事中,都是擔任被淩遲的炮灰。」

  這段話依舊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但我總算抓住一個大重點:要是我不好好聽他說話,然後發問的話,我就會死得很淒慘。

  為了乙晶,我一定要儘量拖延時間,衝破穴道。

  藍金也許很殘暴……但他總會聽我的……?

  「你剛剛說,你是藍金,但是……」我看著笑顏逐開的Hydra,說:「你既然是藍金,為什麼又要說藍金總是聽你的?怪怪的地方就是指這裡吧。」

  Hydra滿意地說:「對,請繼續保持這種好奇心,還有對問題的洞悉力。」

  我看著彌勒佛般的Hydra,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在他的眼中,我似乎只是他的玩具。

  「一個人的一生,就只有一個可能,也就是說,人的一生就像是一條毛線,儘管人生的旅程波折起伏,也只是使得毛線彎彎曲曲,最多只是纏在一起、打結了,但,毛線終究是毛線,終究只是一條毛線。」Hydra慢條斯理地說。

  「嗯。」我仔細聽著,生怕遺漏了什麼。

  「嗯?」Hydra笑笑地看著我。

  「雖然只有一條,但大家都一樣,也很公平。」我說,但我知道Hydra一定有什麼奇怪的謬論。

  「公平?當初遇到你師父時,我才十二歲,那時我隨國際扶輪社的扶青團來臺灣,在贍養院陪你師父下棋解悶,應該說,你師父教我下圍棋。圍棋,哈,這麼有趣的東西,讓我著實沉迷在其中好一陣子。」Hydra閉上眼睛,回憶著。

  Hydra是那個「師父女兒」口中的圍棋天才?!

  不!不對!

  「不對。」我趕緊說:「你在三百年前跟我師父就是師兄弟了,怎會是那個跟我師父下圍棋的孩子?」

  「很好、很好,但請聽我話說從頭。」Hydra笑嘻嘻地說:「人的一生只有一條道路,不能回頭、不能重來,這實在是太殘忍了。你師父在我下棋時,常常感歎自己的人生,他──關老先生說,他的一生自從失去伴侶後,唯一的女兒就棄他不顧,將他送到贍養院了此殘生,他的人生自此走入死胡同,真是感歎萬千啊!」

  關老先生?「師父的女兒」說的是真的?

  那麼,師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是三百年前的老鬼附身作祟?

  「那樣的人生,就算是乖乖走完了,也沒什麼意思了不是?」Hydra聳聳肩,說:「於是,為了報答關老先生教我圍棋的恩澤,我決定賜給你師父第二條毛線,一個嶄新的人生。」

  我問:「你讓鬼魂附身在師父身上?」我暗暗衝擊穴道,但穴道裡的血脈依舊僵凝。

  「這樣說還挺貼切的,但,我上哪裡找三百年前的孤魂野鬼?」Hydra撥著自己的頭髮,那一頭金光閃閃的頭髮。

  「不然是怎麼一回事?師父身上的武功明明是真的!」我說道,又說:「我身上的武功也是真的!你點穴的位置也是淩霄派的手法,你是藍金的徒弟?」

  「根本沒有淩霄派。」Hydra憐憫地看著我,說:「即便有,也是關老先生自己創的,從你開始才算第一代弟子。」

  我靜靜聽著,這其中一定隱藏著武林中邪惡的大秘密。

  Hydra雙手抓著桌緣,雙腳輕輕晃動,說:「你知道催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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