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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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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知道。」我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我完全沒有取人性命的準備。 突然,一種厭惡自己的情緒湧上心頭。 我厲聲喊道:「你幹嘛要當壞人!」高音笛猛然劈向車尾,行李蓋碎出一個小洞,高音笛尾巴登時噴裂。 大胖子愣住了,他的褲子突然濕了。 「對……對……對不起……」大胖子口齒不清地說。 我咆哮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子會死!」手中的高音笛再度劈向車尾,車尾燈嘩啦一聲爆開。 大胖子眼淚流了下來,說道:「請給我一次……一次機會!我會重新做人的!」 我壓抑不住心中的矛盾與恐懼,手中的高音笛劃破空氣,嗚嗚作響。 「你會改嗎!」我斥聲大吼。 「喂?你在幹嘛?」阿義用手指輕輕刺我了我一下。 「你會改嗎!」我歇斯底理大叫,看著大胖子雙膝跪下。 大胖子把自己的頭用力撞向路磚,拚命磕頭,嘴裡哭喊著:「我一定會改的!會改的會改的!會改的會改的!都是我不好!我會改的!」 我一笛劈向路燈,高音笛飛碎四射,我的怒氣稍平。 「那就好好改啊!」我看著拚命求生存的大胖子大叫。 一個人,一個壞人,在這樣性命交關的時刻,承諾與誓言對他的意義是什麼? 是求饒的同義詞? 是權宜之計? 還是根本謊話連篇? 難道,竟會是真心誠意的頓悟? 其實,都不是的。 雖然我當時年紀尚輕,但,我知道都不是的。 承諾在這種時刻,跟昆蟲式的刺激╱反應沒有兩樣。 承諾變成一串意義不明的符號,是毫無意義的。 我並不天真。 但,有時候我願意天真。 也許,我並沒有選擇,不是嗎? 我既然聽到他的答案,聽到他的承諾,我就失去了正義的立場,如果我執意結束他惡貫滿盈的一生,我往後的日子就會沉溺在不斷懷疑自己現在抉擇的正當性。 如果殺了他,他將永遠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人人都需要這個機會。 「你打算?」阿義囁嚅地說。 「饒了他。」我靜靜說道,看著狗一樣乞憐的大胖子。 也許,這種無法前進的處境,是我自己故意造成的。 更或許,我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原諒他了。 我的軟弱,似乎不能肩負起大俠悲痛的命運。 「也好。你記得重新做人啊!不然我們還會來殺你!」阿義也松了一口氣。 「別忘了你說過的話。」我說,聽見遠方傳來警笛聲。 我跟阿義對看一眼,又看了看躲在黑巷中觀看一切的師父,兩人拔身而起,躍上路燈飛踏離去。 微弱的月光下,霓虹昏暗地迷醉,街上只剩下一群昏死的流氓,以及一個磕頭磕不完的大胖子。 希望大胖子頭上留下的疤,可以提醒他,記住當下無意識的承諾。 我跟阿義站在大佛頭頂。與師父事先約好的會合點。 「你為什麼放他走?」阿義坐在我身邊,歎氣。 「你下得了手?」我沒好氣說。 「要是你不放過他,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我就下得了手。」阿義果斷地說。 「就是因為你需要考慮,所以你也下不了手。」我說。 阿義本想開口,卻又把話吞了進去。 「你說說,師父會不會生氣?」我忍不住問。 阿義抓著腦袋,大概也在煩惱這個問題。 「不會!」 師父像只敏捷的黃雀,輕輕跳到我倆身旁。 我簡直不敢直視師父的眼睛。 「師父說過,你們有你們自己的正義觀,師父絕不勉強你們。」師父席地而坐。 阿義又歎了口氣,說:「殺人比想像中難。」 師父笑道:「你錯了,殺人一點都不難,難的是:你如何判斷一個人當不當殺?」 也對。 難就難在這裡。 決定一個人該不該殺,是該由人來決定?還是該由神來決定? 人類找不到神來審判,只好搬出法律,讓法律來決定人的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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