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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十一章 正義與律法

  我必須將時間的軸線拉長,儘管練武的時光諸多歡樂、諸多汗水。

  在未來的兩年中,白天師父去行俠仗義,黃昏我跟阿義放學後,不是創劍、就是練掌,乙晶若是沒有補習,就會跟我們一起聽師父說些顛三倒四的武林軼事,哈哈大笑。到了深夜,我跟阿義戴起口罩,便開始在城市中飛簷走壁,或在電線杆上練殭屍跳,踏遍城裡每一吋銀色月光。

  每到假日,師父就帶著我們到海邊踏青。

  或者應該說,師父跟乙晶踏青,我跟阿義則在海底拾荒。一邊拾荒,一邊在怒濤中練掌練劍。

  其實這也滿有趣的,海底世界真是奇妙無比,有一次我跟阿義還碰上一頭超級深海大烏賊,我一時興起,便用麻將尺跟它鬥了起來,想將它拖上岸吃掉,無奈卻被噴得一臉漆黑,差點瞎了眼睛。

  但阿義就沒這麼幸運了,倒楣的他被大烏賊的吸盤爪死纏住,硬拉進海溝裡,我只好瞎著眼跟它來場聽潮辨位,在海溝中砍斷它的兩條觸手後,便抱著死了一半的阿義上岸。阿義吐了半天,手中倒還緊抓著那兩條被我砍斷的烏賊腳,於是四個人便開心地坐在沙灘上,用內力將兩隻大烏賊腳煮了吃掉。

  在漫長的暑假中,別的學生都在玩救國團的白癡露營,而我們功夫四人組,卻組成一支叢林特訓隊深入花東深谷,闖入毒蛇猛獸的陣營練功。

  白癡救國團在跳「第一支舞」時,我跟阿義則在長滿青苔的大石頭上,一同「崩」出難忘的回憶。

  另,為什麼我說是「功夫四人組」?因為,師父收了乙晶作他第一個女弟子,開了淩霄派的首例。

  不過乙晶受訓的份量很少,我瞧這並不是師父有什麼陳腐的重男輕女觀念,而是他不好意思做出拿毒蛇咬乙晶這類沒品的事來。到底師父還是有溫柔的一面。

  在叢林裡,我跟阿義施展飛鴻冥冥的輕功,追殺每天的餐點,乙晶則跟在師父旁邊學導引內力。其實叢林最可怕的部分,就是無數的毒蛇、種種毒物,但我跟阿義早已習以為常,即使被黑白分明的雨傘節咬到了,我也只須花兩分鐘就可以將毒完全清出。

  因此大抵上,叢林沒有海底那麼可怕,我所遇過最強的猛獸,也不過是臺灣黑熊。

  那一天,乙晶跟我在躲避蜂群時,意外看到兩隻臺灣黑熊,那兩隻黑熊親昵地偎在一起,捧著我抱著乙晶練輕功時,不小心踢倒的蜂窩(注:蜂窩是種練輕功時,很容易踢到的危險物品)。

  這對黑熊情侶對從天而降的佳餚卻之不恭,愉快地捧著甜美的蜂窩一同分享;乙晶跟我都為他們感到幸福,我們倆便蹲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兩隻大黑熊吃情侶大餐。

  就這樣,因為我根本不怕黑熊的關係,所以我同乙晶在叢林裡逛久了,便自然與這兩頭黑熊當了稱兄道弟的好朋友..雖然我跟他們兩個叢林之王,結結實實打了兩次狠架。

  乙晶說:「雖然他們不是寵物,但是也該有個名字吧,我瞧他們一隻比較大,一隻比較小,就叫他們大大、小小吧!」

  的確,為黑熊命名並非將他們視作「寵物」,因為大大跟小小也為我跟乙晶命名了。我叫「吼吼」,乙晶則叫「吁吁」。很公平。

  有一個突如其來的下雨天,大大跟小小在我們身旁抱在一塊打啵兒,那情境實在撩人,於是,我便摟著拿著荷葉遮雨的乙晶,在大雨中獻出我的初吻。

  國二升國三的暑假,我摟著滿臉飛紅的乙晶,在大雨裡。

  那個吻,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告別了大大跟小小,告別了滿山的毒蛇,我們功夫四人組度過一個歡樂與汗水兼具的暑假,向繁重的國三課業無奈地報到。

  此時因為毒蛇難逮,所以毒蛇的「量」已經不適合當作我跟阿義的內力指標,而改為跟師父對掌的次數。阿義能夠跟師父對掌十一掌不倒,我則能夠撐到六十二掌。

  但劍法的進步就無從評判了。因為我們都擋不了師父驚天霹靂的一擊。

  而師父對我們都感到滿意,他說:「過幾天,師父帶你們涉足真正的江湖,擊殺貪官惡霸!」

  我擔心的一天,終於來臨。

  ***

  天黑了,一群穿著黑色西裝、嚼著檳榔的平頭男,從理容院中魚貫走出。

  走在這些人中間的,是個油光滿面、咧嘴大笑的大胖子,手中還摟著一個低著頭的女孩。

  女孩的眼睛,紅紅腫腫的。

  「就是他。」師父蒙上口罩。

  我跟阿義則分別戴上「原子小金剛」跟「剛彈勇士」的塑膠面具。

  躲不過的正義裁決。

  躲不過的內心煎熬。

  躲不過的,害怕。

  學功夫,為的是正義。

  等的,就是這一刻。

  但,到了這一刻,我卻不禁要問:什麼是正義?

  如果等一下即將發生的事情能稱作正義,為什麼我全身上下都在發抖?

  師徒三人,躲在理容院旁的黑暗小巷中,等待著下手的機會。

  為首的大胖子,肥手黏在少女的臀上,抓著。

  大胖子的四周,大約有八個刺龍紋虎的壯漢,看起來不堪一擊。

  但,靠在大胖子身旁的兩個壯漢,腰上卻是鼓鼓一包,我猜是手槍,這點倒是相當棘手。

  「師父,真要殺了那頭死肥豬?」面具下的阿義,跟我一樣迷惑。

  「這要瞧你們自己。」師父說。

  師父的答案包含了無止盡的推卸責任。

  「師父,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我的聲音也在發抖。

  殺人,不管為了什麼理由殺人,對一個國三生來說,都是太沉重了。

  為了正義也好,為了復仇也好,殺人,就是殺人。

  師父不再說話,因為師父的話在一個小時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一個小時前,大破洞。

  「我們淩霄派這次的任務,是要殺一個叫黃士峰的地方惡霸,他平常仗著幾個臭錢跟竹聯派的惡徒為伍,欺壓良善、作惡無端,糟蹋姑娘的清白更是時有所聞,師父已經盯他一段時間了。」師父簡單說完。

  簡單說完,一個人應該被殺的理由。

  「殺一個壞人,就這樣..就這樣簡單?」我腦子一片空白。

  其實,我壓根不想殺人。

  就連王伯伯,我也不想真殺了他。

  但要是跟師父開口說「我不想殺人」,豈不白費了師父傳承武術的苦心?

  「要是你們不想殺人,也由得你們。」師父淡淡地說,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

  「為什麼?師兄怕殺人,我可半點不怕。」阿義堅定說道。雖然,一個小時後的他,完全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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