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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第九章 三百年

  大過年期間,我跟阿義都在王功海裡走來走去,而乙晶也一直都在岸上,守著一桶又一桶的姜湯。

  在海裡行走,可以鍛煉的項目可多了,在海底站穩可以練出極佳的平衡感,要能自由操控內力,才得以行走自在,在海溝中必須承受強大的壓力與恐懼……雖然我儘量避免走進海溝。

  有時候,師父會叫我們在海底練掌。在海底,一切都變得沉重緩慢,淩霄毀元手慢吞吞地拍擊著海底礁石,將我們的青春印在深深的大海裡。

  初六,乙晶回到學校上輔導課,視學業為無物的我跟阿義則繼續功夫特訓,打太陽一出來我們就待在海底打撈垃圾,直到中午吃過飯後,師父便開始教我們淩霄劍法。

  師父交給我們一人一枝筆直的樹枝後,於是,三人在海灘上開始了劍影流梭的習劍課程。

  一開始,師父只是簡單地講述劍法擊刺攻防的大要點,並說:「劍法絕對不能拘泥於劍形招式,所謂有法即有形,有形便會有破綻,是以劍法無法,方為上乘劍法,若要無法,則須劍走快意,招去無蹤。」

  阿義聽得一臉迷惘,我則默默認同,畢竟這個道理在武俠小說《笑傲江湖》中,風清揚教令狐沖獨孤九劍時,便曾說過類似的話。

  是以,師父並未仔細教導淩霄劍法的奧義,反倒是花了許多精神在訓練我跟阿義在出劍招時的身法走位,教導我們如何以快速的身形補足招式上的貧乏。

  「師父,要不要先仔細教教劍招啊?一下子就要我們無招勝有招,會不會太快了?」我問,因為我的劍招頗為淩亂,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殺傷力,或許師父應當先教我淩霄劍法的基本招式,畢竟要大破大立也得要有被破被立的舊東西才是。

  「我忘光光了。」師父歎了口氣,說道:「三百年了,這些劍招我全都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劍意……也罷,反正師父年歲有限,就直接帶你們進入較高的層次。」

  師父接著要我跟阿義自由施展心中的劍法,並從旁觀察,師父說:「劍法要能完全歸屬於自己,才是活的劍法,就算你們看過師父出招進擊的方式,也不能囫圇吞棗地學,要將師父出招的意念轉化成自己的劍意,才是上乘武功。」

  阿義並不想學劍招,所以非常愉快地在海灘上瘋狂亂劍,師父看了搖搖頭,說:「這種劍法的確是無招中的無招,可惜全都不堪一擊。」

  師父看著手中的樹枝,歎道:「藍金這畜牲說對了一句話,劍是拿來殺人的,不是拿來練功的,真正的劍法,若要殺人,只要一招就足夠了。淵仔,阿義,你們仔細瞧瞧。」

  說著,師父的身影急晃,在我倆的身旁飛快地竄來竄去,突然,師父的樹枝在我們身旁的幾塊大石上淩厲疾刺,閃電般地出手!

  師父急停,站在目瞪口呆的我們面前問道:「淵仔、阿義,師父總共刺出幾劍?」

  阿義開始數著身旁大石頭的數目,我則脫口而出:「十七劍。」

  師父驚訝地說:「是十九劍,不錯、不錯,那你倒說說看,哪幾塊石頭讓師父給殺了?」

  阿義搶著答:「每一塊!」

  我想了想,指著兩塊大石頭說:「好像是這兩塊吧?」

  師父點頭稱許道:「不錯,你的確很有天分。」說完,師父輕輕踢著那兩塊「被殺掉」的石頭,石頭登時碎出兩條劍縫。

  阿義乾笑道:「師兄果然不愧是師兄。」

  我自己也很驚訝,我居然大概瞧出師父風馳電掣般的出手,心中很是高興,也許在這個連原子彈都發明出來的現代世界,我可稱得上是過時兵器的天才。

  黃昏時,在回到彰化市的空空蕩蕩公車上,師父依然比手畫腳地教我們身形挪移的技巧,看得幾個乘客莫名其妙的,我跟阿義則專注地瞧著師父扭來扭去,在心中形塑著屬於自己的劍意。

  我跟阿義就這樣,每天清晨到中午間間斷斷在海底行走,下午在海灘上練劍,不,是自由創劍,有時我還會哼著流行歌曲一邊舞劍,想找出屬於我自己的節奏。偶爾我跟阿義也會效法以前的師父,在海潮中、海底揮劍,但是樹枝往往承受不住潮水的力道而折斷。師父說:「傻瓜,要將內力灌輸到兵器上,當然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跟阿義試了好幾天都辦不到,只好回到岸上跑跑跳跳擊劍。

  只有到了晚上,我才回到冷清的家中,一天又一天,直到開學,我跟阿義的功夫經此特訓已然突飛猛進,阿義能夠對抗七種蛇毒了,我也可以對抗三十六條。我應當可以更強的,只可惜師父說他抓不到那麼多條蛇。

  況且,一堆蛇盤在「穴」裡,總是帶來惡爛的腥味,它們于我們有功,總是不好在練功玩後吃掉筋疲力盡的它們,還得費心回到深谷悉數放回。

  ***

  開學後不久,爸回來了。

  我的「穴」因此再也不是「穴」了,幾個臨時工重新砌好了兩面牆,也順便把樓下客廳牆上的大洞補起來。這當然是爸的命令。

  也因此,家裡的客廳又淪陷了,成為死大人們言不及義兼煙霧彌漫的歡樂場所,無聊的大笑聲空洞地回繞在廳堂。

  我也不多說什麼,還沒脫下制服,書包還掛在肩上,就一掌一掌將房間打出一個大洞,足足打了十六掌,才將房間「復原」完畢。不過我沒有將師父後來一劍淩空砍掉的那座牆一併轟掉,畢竟強風從兩方向灌進來,東西都給吹得亂七八糟。

  爸當然很生氣,把我叫到客廳訓了一頓,各位叔叔伯伯也好言規勸我不要亂拆房子,我只是冷冷聽著。

  以前的我,還會努力陪著笑臉,假裝很享受死大人惡爛的溫情,但現在,我連朝那些死大人正眼看一眼都覺得浪費時間,我真是搞不懂為什麼他們可以馬拉松式講那麼無趣的話,難道真的沒事做了嗎?

  叔叔伯伯一邊好意規勸我當個好孩子,一邊質問我哪兒學的功夫,而一九八七年當時的臺灣,跆拳道館開得到處都是,所以我隨口說我練跆拳道已經不小心練到黑帶。

  反正爸根本就不清楚、也不願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學過跆拳道。

  王伯伯的手裹著厚厚的中藥,散發濃烈的麝香氣味,坐在爸爸的旁邊亂嚷嚷,講述著我除夕夜時兇神惡煞的模樣,爸越聽越氣,畢竟我使他大失面子。

  我靜靜地聽著,滿腦子都是變化無端的劍招,直到有東西刺向我的臉,我才恢復神智。

  恢復神智時,我的手指夾著一支雞毛撢子,一支原本要揮打我臉的雞毛撢子。

  而,王伯伯的左手,正拿著雞毛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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