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九把刀 > 等一個人咖啡 | 上頁 下頁
六八


  「我的意思是,我很羡慕你,總是能用這麼開心的語調說著阿拓的事。」百佳閉上眼睛,手指碰著我的嘴,不讓我說話。

  我看著她,她的嘴角卻露出微笑。

  「每次在你的小說裡看見阿拓,都是那麼活靈活現,而我的記憶裡,卻只有那張永遠都拼不完的拼圖,還有躺在我懷裡睡著的胡蘿蔔。不過我很幸福,吊在那房間裡的深黃燈光是我最喜歡的顏色,他認真問我〈這塊拼圖放在這裡會不會很牽強〉的表情是我最難忘的回憶,他騎車送我回來時,總會注意到我每次都少穿了件衣服。他說笨蛋不會感冒,他說抓沖天炮的手不要抖、要呈四十五度才會又高又遠,他說我們人類的念力很強……」百佳依舊閉著眼睛,越說聲音越細。笑得很幸福,好像熟睡似的。

  我輕輕摟著百佳,幫她蓋好涼被。

  我知道她正在做一個美夢,一個醒來之後,還會繼續下去的美夢。

  「記得幫我在夢裡向阿拓打聲招呼,順便提醒他寄張拿著長矛的明信片回來呦。」我也閉上眼睛,輕輕說著。

  ***

  成功嶺一個月的新訓結束後,阿拓將手機門號停了,反正非洲也用不到。

  他將滿櫃子的書送給倉仔,因為倉仔很喜歡自己研究些有的沒的。

  電腦則送給金刀嬸他們,這樣就可以跟遠在高雄跟臺北的兒子玩視訊。

  一個從沒養過魚的魚缸則送給了暴哥,他說暴哥如果不缺條狗,也許缺幾條魚。

  吹風機則送給了沒有頭髮的鐵頭,因為他說鐵頭沒有頭髮頭會冷,吹風機可以幫他溫腦袋。

  冰箱跟衣櫃等傢俱則留給百佳,當然還有那幅拼好了的大拼圖,他們將它裱好掛在牆上。我一直都沒提過,那是幅壯闊的黑白山水畫,難度高得不得了。

  「你怎麼什麼也沒留給我?我缺一條帥氣的披風說。」小才坐在他那將性命賭在象棋上的老爸旁,一邊看棋一邊抱怨。

  「我還以為你缺的是帽子?一個人體魔術師怎麼可以少了吃飯的傢伙?將軍抽車!死棋!」阿拓大笑,下了他有史以來最好的一手棋。

  我開心地從阿拓的大背包裡拿出一頂帥氣的紅色長筒帽,那是我跟阿拓特意去選的。

  「天啊!是紅色的!爸!你看帥不帥!」小才又驚又喜,立刻戴上帽子。

  勇伯卻正自沉思如何化解阿拓那一手號稱死棋的困局,無暇管他。

  「因為黑色的全賣完了,所以只好買紅色的囉。」我笑笑:「阿拓說,反正你也比較適合紅色。」

  「希望你戴上這頂帽子可以帶來好運氣,贏得美國的魔術大賽!」阿拓豎起大拇指。

  「什麼好運氣?我是實力派的!」小才說著說著,立刻從剛到手的魔術帽裡拎出一隻鞋子。

  送完小才禮物的那晚也是阿拓最後一次幫小才補習,儘管小才還是定不下心。

  在贏了唯一一盤軍棋後,阿拓騎著野狼載我去南寮海邊,那個我們放過一箱沖天炮的海堤,老地方。

  我們照例在熟識的小吃攤前買了兩杯熱珍珠奶茶還有兩隻烤魷魚,阿拓托著我的腳助我爬上堤防,將吃的東西交給我,然後壁虎般遊了上來。

  「忘了買煙火,真是失策。」我拍拍褲子,下次一起放沖天炮就可是兩年後了。

  「也沒什麼失策,總是有機會的。」阿拓笑笑,喝著奶茶。

  南寮海港的風景在晚上根本就是一片髒髒的漆黑,遠處的燈塔既不詩情畫意,偶而看到的漁船燈火也多是海巡巡邏艇,要不就是全身著火的水鬼。

  少了沖天炮真的差很多。

  我們坐在海堤上隨便聊點什麼,一點離別的感傷都沒有,就連提到這兩年相識相熟的過程也只是三言兩語笑笑帶過,沒有刻意去撩撥些什麼。只是我突然想到,我們認識這麼久了卻一次架也沒吵過,真是蠻詭異的。

  阿拓說他本來就不習慣跟別人吵架,因為吵架根本就沒有必要,雖然跟我在一起的確也沒什麼好發脾氣的。

  「怎麼說?」我問,咬著烤魷魚。

  「從很小的時候就我習慣用十年後的自己來看當下,所以很多事我其實都不在乎,例如店員找錯錢給我或是服務生送錯了菜這種小事,十年後的我根本就不在意,所以現在的我何必要生氣呢?浪費時間也浪費精神啊。」阿拓伸著懶腰。

  「還有呢?」我嚼著珍珠。

  「還有啊,我以前小學常常因為忘記帶笛子被音樂老師罰半蹲,可是我都馬不在乎,一個人在走廊上還可以想很多事,例如放學後要去找誰玩啊等等。」阿拓說,簡直沒什麼干係。

  「可是那天被流氓作戲圍住後,你還是很生氣打了暴哥一拳啊?」我反駁。

  「那是因為我清楚知道十年後我還是會很在意那次的惡作劇啊,而且暴哥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不想跟他之間有什麼嫌隙,所以打還是要打的,只是……」阿拓歉然說:「那天晚上嚇到了你,不知道打那一拳夠不夠?如果不夠,我再打電話給暴哥約個時間再補打?」

  「白癡啊你,不怕暴哥把你給砍了。」我笑著:「不過你怎麼知道十年後的你會怎麼看現在呢?說不定以後十年後的你會在意,只是現在的你還沒發覺罷了。」

  「當然我也不是百分之百都知道以後的事,就好比以前我被彎彎甩掉那件事,我以為我朋友嘲笑我只是一陣子而已,沒想到一笑就是一年多,坦白說我很會後悔,不過既然一開始我沒發脾氣,就不能怪我朋友,其實他們也沒有惡意。」阿拓搔搔頭傻笑。

  「那時候的你真的很可憐呴。」我回想起他那人群前尷尬的樣子,當時的他臉跟脖子都紅了。

  「嗯,所以還是謝謝你救了我,沒有你,我現在可能還被困在原點呢。」阿拓伸出手,眉毛抖動。

  「哈,我有說過你每次跟我握手,都快把我的手扭斷麼?」我伸出手,阿拓哈哈大笑。

  當然,還是一記內力十足的握手。

  ***

  阿拓隔天一早,就騎機車從新竹到台中成功嶺報到,將房子留給百佳跟胡蘿蔔。

  他打電話說,已將摩托車寄放在住在台中的同學家,就理了個大平頭進去當阿兵哥,如果新訓結束再來新竹找我們吃飯聚聚。

  巧的是,哥也在這個時候上了成功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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