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外故事 > 月是故鄉明 | 上頁 下頁
四一


  豐子點了點頭。

  「說真的,碰見她的當天晚上,我失眠了,很長時間都睡不著。我一直把她誤以為你,我覺得太難以理解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我們僅有幾個月沒有見面,你就發生了這麼大變化,本來在國內你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教師,難道來日本的目的就是為了深夜,在日本娼妓眾多的地方賣弄風騷……說句很不客氣的話,我非常看不起你。我覺得昔日單純、好學、聰明的豐子死了,我是這樣想的。所以當我發現下午你又搖身一變,衣著簡樸地站在服裝店的大玻璃窗前時,我覺著噁心。你簡直像《聊齋》裡的狐狸精,我立即避開你,以免邪氣纏身後患無窮。誰料,你竟叫住我,死纏著我不放,我甚至產生了不來泉城飯店打工的念頭……」

  「這麼說,我差點兒砸了你的飯碗!」豐子認真地問。

  「是的!」鐘憶想了想說:「如果事實真是那樣,我認為還是值得的!」

  「你一共看見英子幾次?」豐子問。

  「我想是三次。」鐘憶十分肯定地說:「第二次是第一次碰到後的第三天晚上,幾乎是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

  「仍然是她一個人!」豐子關心地問。

  「是的,但是兩周前,我看見她的身邊走著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雖然新宿鬧市區的照明在夜間也如同白天一樣,但那畢竟是晚上,我沒有看清,但那肯定是她,因為我對你太熟悉了……」鐘憶匆匆地喝了口桔汁,接著說:「說來奇怪,自從第一次偶然相遇以後,我非常怕看見她,我替她害臊!」

  「其實是替我!」豐子更正說。

  鐘憶趕忙解釋:「那全是誤會!」

  近幾天,豐子將來日本後和英子會面的全部過程,像過電影似地在腦海裡過了無數遍。她自己為英子所下的結論是與鐘憶講的基本吻合的。可不知道為什麼,當自己的推測被鐘憶證實了的時候,她的心頭頓時覺著沉甸甸的。特別是他憤憤地講到「豐子死了」,實則應為英子死了的時候,豐子差點兒沒有昏了過去。這不是那種正常死亡,被不治之症吞噬了生命。這是自己滑下了罪孽的深淵,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英子滾下去。在日本自己是英子的唯一親人。她要盡最大的力量幫助她!

  「我怎麼樣才能找到她呢?」豐子問。

  「我想過有兩種辦法。」鐘憶說:「你可以登報紙或電視尋人……」

  「不行!」豐子斷然拒絕了,這樣做的結果必然會把事態擴大。

  「再有你可以盡力搜尋她留下來的一切電話號碼和位址,這些也可以做為進一步發現她的線索。」

  豐子手頭掌握的就是英子留下的電話號碼,還有岡村律師事務所的地址。

  鐘憶告訴她,「從電話簿裡可以試著找到電話號碼的住址,如果這號碼確實是她以前用過的。律師事務所?我可以負責去打聽、瞭解。」

  分手的時候,鐘憶熱情地握著豐子的手說:「我會盡全力幫助你!」

  豐子微微地點了點頭,兩眼射出了灰冷冷的光來。

  豐子回到家裡覺得極度疲憊。比從近江家回來還要累。要知道那種酸懶純屬於體力上的,現在是精神上的、心靈上的,是那種致命的傷害。是內傷!

  她並不常常去開信箱,因為自己不大寫信,不是沒有時間,而是錢不太富裕。雖然那不足百円的郵資,對於高消費的日本人算不得什麼,但對於分文沒有收入的豐子來講,就大不一樣了。再說英子有時在夜間和媽媽通話,也就彌補了這方面的不足。北京也難得寫信來,道理似乎更簡單,因為主要是爸爸寫,他既沒時間也沒有錢。家書抵萬金,爸爸一動筆,要說洋洋數萬言,未免有點兒誇張,幾千字總是有的。這樣不單單是花費了時間,郵資價錢也就相當可觀了,豐子沒有出國前,給英子寫了一封信,僅有一張薄薄的信紙,營業員放在秤上秤了秤,竟要貳元四角,豐子不禁問道:「寄往國外的信,寫在多大、多厚的紙上才不超重,是否寫在信皮兒上!」

  這樣從國內寄往國外的信以少為妙。否則多了真不是常人所能負擔的。

  今天回到家裡,豐子下意識地打開了信箱,這是她和親人們唯一的聯繫,見字如見面。如果真能得到一封來自北京——親人們的信件,該是多麼重要呀!

  全幢樓的信箱都釘在一面牆上。由於信箱是狹長的,裡面黑洞洞的……突然她的眼睛一亮,發現了一角藍、白、紅三色相間的、斜條邊的信封。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眼睛也模糊了,她一把抓住了它,緊緊地抓住了它,唯恐它要跑掉似的,然後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屋子,連門都沒有關好,用顫顫巍巍的手,將信封撕開,斜倚在桌旁,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信正是爸爸寫來的:

  親愛的英子、豐子:

  ……

  你們為什麼不寫信呢?特別是豐子,你是師院中文

  系的學生,寫封信對你並不困難,當然如果你們學日語非常緊張,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擔心的事情就是英子赴日學習語言的時間快到

  了。英子,你願意留在日本,我無法強迫你回來,如果至今你還沒有合法的門路,我勸你還是回來為好。國內人們有一種錯覺,凡是出國的人,沒能在國外呆下去,回到國內都是沒有出息。我認為他們看問題太膚淺了,我覺得出國未歸,留在國外的未必全有出息,你們現在在日本見到的、聽到的比我要多得多。在國外,這應該泛指所有國家:美國、日本、西歐……中國人在那裡混得有出息的僅是極少數。多數人都是在為掙錢活著,希望能多拿到點兒錢。大概我的錢太少了。掙錢的多少對我沒有刺激。大多數人還是應該回來,在自己的國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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